阳光使古旧建筑与新鲜绿植的面目更加柔和,光影翕张,一时一变,映衬他们的面庞。
裴燃站定在一个干涸的圆形喷泉旁边,因为刚刚急促的奔跑而胸口微微起伏,她的几缕长发沾在脸颊上,贺照群逆着光俯视她,没有替她拂开。
裴燃用很重的力气握他的手。
凉凉软软的手心密不透风地贴近他。
仿佛他是一团被揉皱的纸,需要费尽心思才能展平。
阳光融化了她的眼眸,呈现出一种蜜糖琥珀般的流淌质感,令她褪去锋利,温柔得无知无觉。
然后她又踮起脚,攀住他的肩膀,用同样重的力气拥抱他。
春日清甜的英国梨香气瞬间包裹住贺照群。
贺照群将脸埋在她颈侧,缓慢地产生了一些厚而黏稠的情绪。他一只手垂落,一只手轻轻揽住她的腰,用难以被发觉的姿态吻了吻她的耳廓。
贺照群觉得裴燃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表面不肯说,其实很容易对人产生同情与怜悯。但贺照群活到而立之年,经历数次至亲离逝,接受了比一般人更深刻的死亡教育,已经慢慢学会保持平静。
他不会哭,亦不会恐惧。
惟觉歉疚。
在她紧紧抱住他,像浮木承载溺水之人的时刻,贺照群又一次,很轻也很低地喊她名字“裴燃。”
“嗯。”裴燃脖子仰着,发出柔软又慵懒的鼻音。
贺照群用一种很容易就能挣脱的力度回抱她,问她“你没有话想问我吗?”
说出这句话很难,但隐瞒更难。
裴燃一定明白他在说什么。
但裴燃什么都没问。
她不需要他的解释,拥抱他的时候,令他感到一种似是而非的、犹如偶然性的偏爱。
“你看起来好累。”裴燃柔软的指腹摩挲着贺照群眼下的青黑。
于是贺照群另一手也搭上来,像要将她折碎一般,将她嵌入怀里,用力困住她。
裴燃踉跄一下,没有喊痛,又靠紧了他一些,用只有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对他说“今天没下雨,路我也认得。”
她说“等一下回程我来开吧?”
回去西岛的路上,又落一场雨,天空出现彩虹。
黑色皮卡开过漫长的束云桥,沿着和缓的坡道向上,半圆形的彩虹时隐时现。
裴燃将车停在熟悉的庭院外面,贺一鸣在后座睡着了,贺照群将西装外套披在他身上,安静下了车。裴燃走到他身边,陪他看了一会儿悬于空中的光谱。
“你看到的,和我看到的,不一样吗?”裴燃想起自己少女时,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彩虹不是物质,也不是什么确定性的存在。”贺照群的回答一如从前,“严格地说,你左眼看见的,和右眼看见的,都不一样。”
数不清的雨滴折射阳光,再反射阳光。彩虹并非固定于天空某处,它没有影子,就像光的戏法。有多少双眼睛注视着雨幕,就有多少道彩虹出现。
“就像灵魂?”
“就像灵魂。”
“阿爸葬礼那天,也有雨。”
“嗯。”
“或许像你那时候说过的那样,奶奶也变成彩虹了。”
裴燃的语气肯定得不容置疑,贺照群望着天空转瞬即逝的光谱,沉默良久,转头看她。裴燃的侧脸被光影渗透,充满边缘的浓烈,美得洁净而纯粹。
他们站在天幕下等彩虹彻底消失。
度过潮湿的傍晚,深蓝之夜很快到来。
接下来的几日,生活与往常一般,似乎没有什么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