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厨艺的确退步了,切姜丝的刀工不怎么细致,他花了些时间说服自己不必重新再切。
籼米咕咚咕咚地翻滚,冒出新鲜温暖的谷物香气,他站着发了一会儿呆,直至身后传来拖鞋走动的声响。
十六岁的裴燃穿戴整齐,背着书包,站在楼梯静静往下看。
裴国平放下桑刀,对女儿挤出一个笑“坐吧,煮了你爱吃的海鲜粥。”
父女俩有段时间没有同桌吃饭了,裴国平心中愧疚,仔细端详了女儿半晌,看她吃得乖巧安静,这才自己舀了一碗粥。
结果不由蹙起眉头。
“是不是咸了?”
“好吃。”
其实是咸了。隐约还有些糊底。
裴燃埋着头吃完,还要再添一碗,裴国平没让,给她斟了凉白开漱口,又嘱咐道“待会儿路上买个面包吃。”
裴燃就摇摇头,说自己饱了,早餐不想吃那么多。
“钱够花么?”裴国平摸出钱夹,递过去一张百元大钞。
裴燃没接,轻声回说“够的,你前天给过我了。”
“哦。”裴国平有点局促地将手收回来,“用完了再问爸爸拿。”
父女俩皆不善言辞,沉默半晌,还是裴国平主动揭开话题,问道“你房间的东西都整理好了?”
裴燃点点头,说“好了”,左右不过几件衣服和几箱书。
“还有你的钢琴,要仔细些,避免磕碰到,我到时多请几个人帮忙。”
“卖掉也无所谓。”
“裴燃。”裴国平略带责备地喊她名字。
裴燃垂着睫毛,看着自己的交叉的指尖,面无表情道“反正平时在家练习时间也不长,我可以在学校琴房弹,老师给了我钥匙,周末也能去……”
“别说了。”她还想继续找理由,被裴国平态度温和却坚决地阻止道,“爸爸无论如何都不会把你的琴卖掉的。”
裴燃的琴是一架进口斯坦威立式钢琴,在她六岁初学时买的,价值不菲,当时裴国平还未落魄,夫妻俩不惯节俭,非常舍得在她身上花钱。
所幸裴燃并未辜负这份栽培,她在钢琴演奏方面展现出极高的天赋。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们是打算在高中时就将她送出去学习的,可惜天不遂人愿,如今林雅言离岛,他生了病,连房子都保不住,所想所愿已是落空。
往事不堪多想,裴国平警惕地从情绪里挣脱出来,心平气和与她解释“搬过去的地方是你叔叔帮忙找的,不大,但离你学校近,生活也方便。”
裴燃“嗯”一声“我们就两个人,也不用大房子。”
“这几年委屈你了,好好学琴,不用担心别的事,等你读完高中,爸爸一定送你出去深造,你有天赋,又肯下苦功,定有所成。”
“我没有一定要去哪里,国内没什么不好的,我喜欢这里。”
裴国平知道女儿是在安慰自己,又想起林雅言临走时说的话,不由苦涩一笑“好是好,但你要学琴,就没法一直在这里。”
裴燃却像是经过深思熟虑,语气冷静地继续往下说“我也不一定要继续弹琴,我的文化课进步很快,再多花些时间,正常参加高考也能上好大学。”
听闻这话,裴国平难得板起脸,低低地训斥一句“胡闹!家里不用你顾虑这么多。”
裴燃紧紧抿着嘴唇,不说话,也不躲开视线,显然半分没有听进去。
这犟脾气也不知道随了哪个。
裴国平轻轻叹了口气,不愿与她起争执,只好先劝道“先去上学,别迟到了,这些事我们往后再谈。”
裴燃表情还是倔着,但也听话,闷不作声捡起书包。
裴国平看得心酸,不由有些讨好道“爸爸今晚接你放学,好不好?”
裴燃摇摇头“今晚要上自习。”
“是九点半结束吗?”
“太远了,你不要特意来接。”裴燃说到底还是顾虑他身体,只是不好直说,捏着衣角思忖片刻,又指向桌上那锅剩了大半的粥,“还想吃海鲜粥,你今晚再煮一点,等我回来作宵夜吃。”
“好。”裴国平舒展地笑了笑,“快去吧,真要迟到了。”
裴燃背着书包出了门,没走几步,忍不住回头望。
窗户闩着,但窗帘没拉,透过精致的拱形玻璃可以看见裴国平坐着发呆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吞吞地站起身来收拾碗筷。
裴燃攥紧书包带,往后退了几步。
向左走大约两百米,便可出卜巷街,直指落英主道。
街上栽满柔和的洋紫荆,形态瘦弱,这种绿化树扛不住台风季,在海边很难长得高大,但也很难彻底死掉。
此时恰逢春朝,花层层叠叠开得太好,被赋予了美的重量,以至于每棵树都有些摇摇欲坠。
风一过,细小花瓣便随之拂动,落到肩上、地上,浓郁厚重地堆叠着。
裴燃漫不经心地拨开花雾,继续向前行,像拨开一个个转瞬即逝的梦境。
直至抵达道路尽头。
一个白衣黑裤的少年一手插袋,一手拎书包,满脸不高兴,在花下等她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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