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栖霞里(1 / 2)

深蓝之夜 空壳面包 1774 字 2022-09-10

糯米洗净,泡12小时以上,入锅蒸熟,晾凉之后均匀撒入甜酒曲,注水密封,放在温暖的空间等待发酵。

三、四天后的清晨,裴燃从取暖油汀旁边取出密封盒,用勺子盛了一小盏,仔细尝过味道,入口清甜,香气浓郁。让梅姨帮忙尝一尝味道,也说可以了,随后才找来事先准备的考肯玻璃冷水瓶。

一公升的容量,她斟得小心翼翼。

封紧瓶塞,云白色酒体柔和绵软,静置瓶中,仿佛天边被采撷的一团雾。

海生今天带来的是纯白花毛茛,花瓣层层叠叠,清透柔软,携着远道而来的春意。

裴燃如常用过餐食,同梅姨海生挥手道别,骑着自行车下山。

经过几天的练习,大多数弯道她都可以顺利骑行下坡了,但今天载着易碎物品,心想还是谨慎一些,每每遇到急弯道,都规规矩矩地下车推行。

天气算不得好。

阳光雾蒙蒙的,透过厚重云层,跌跌撞撞洒落薄薄一层在身上。

裴燃上轮渡之前,又去那家便利店买糖。前几日被打砸弄乱的货架都整理归位了,店主左手打着石膏,眼下淤青未散,站在收银台后面,像之前碰面的几次一样,很温和地对她笑。

她不肯收裴燃的钱,说谢谢她那日出手帮忙,只是往后不要这样了,容易被迁怒误伤。

裴燃没有说好或不好,坚持付了款,出门下起蒙蒙细雨,店主跑出来给她送了一把透明雨伞。

裴燃看着她瘦得凹陷的脸,沉默片刻,还是说了谢谢,收下了。

在东岛下轮渡,裴燃没打伞,骑着自行车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向前。

经过旧宅,双推门开敞,艺术展览还在开放日;经过她停放多日的车,车顶攀枝花腐烂,流浪猫躲在底盘之下;经过凉茶铺子与李则航家的玻璃花房,绿植在雨中更具诗意与生命力。

经过灰蓝色的海,起伏不断的山坡,以及穿过群山腹部的漫长隧道。

细雨不知何时停歇了。

裴燃沾染了一身水雾,时隔十年,终于回到父亲的墓前。

既非清明,又非中元、寒食,墓园来访的人很少。裴燃填登记表的时候,守墓大爷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特意起身为她指了方向。

其实裴燃记得很清楚。

裴国平刚下葬的那段时间,她常常独自到墓地来,不论白昼黑夜。

很奇妙地,恐怖电影或灵异故事里渲染的氛围,在这里好像完全被隔绝了。就算待到很晚,裴燃也只觉迷茫,全然体会不到恐惧之类的情绪。

她有时会在墓地游荡。

像一缕曝晒在日光之下,奄奄一息的游魂。

一块一块碑静静看过去。

记得最清楚的,是一位五岁的孩子。五岁。比她早出生三年。同他的父母葬在一起,立碑的人是他舅舅。

还有一位穿着旗袍的女人,眼睛长得很有古典美。墓碑上没有写出生年月与死亡日期。是她姐姐给她立的碑。

他们永远地停留在这里。

她的父亲,裴国平亦是。

2009年。

劲风吹拂的夜。

裴国平冒雨离开家,死在海里,没有再回来。

没有人预料到这个结果。

因为最坏的时光已经过去,他们以为他可以重新振作。

他的弟弟裴国卫煞费苦心,四处托人找关系,将他塞入一家服装厂做文员。虽然工资微薄,远不及之前光鲜体面,但工作内容简单,不必耗费心力,勉强养得活自己与女儿,总比烂在家里浑浑噩噩荒废时日要好。

可惜,所谓的新生活,只维持了短短几天。

出事那天,裴国平很早醒来。

自与林雅言离婚后,失眠的症状来得汹涌而诡异,他没有一天能睡好,总是被轻微的声响吵醒,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去医院看过,做了很多检查,第一次诊断是精神衰弱,吃药不见改善,隔一段时间再去省城求医,诊断是抑郁症。

这在小小的南方岛城不那么常见,人们对此误解也深,容易沦为谈资。

医生开了药,建议他换个环境,交代他按时服药定期复诊。

然而裴国平很难做到。

他多少算是个文化人,确诊之后翻阅过相关资料,清楚了解自己的情绪低落、思维迟缓皆出于病理性原因,并非依靠年月更迭或者所谓的“想开点”就能克服,他需要积极配合治疗,更需要家人漫长的照顾陪伴。

但他实在不忍成为女儿的负担。

她才十几岁,正值花季,那么聪明懂事,倘若当初跟了她母亲离开瞻淇岛,说不定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变卖财产填平债务后,家中所剩无几,昼夜与季节更迭很影响他的集中力,他难以像从前那样专注投入工作,只能靠微薄的积蓄、女儿的比赛奖金以及弟弟帮持生活。

这么时好时坏地拖了将近两年,裴燃上了高中,与原本计划的道路已有偏差。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裴国平深知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最后拿定主意,请弟弟帮忙挂卖仅剩的一处房产,所得兼作投资理财,又找了一份不费心力的闲职,多少减轻些经济负担,为女儿将来的学费支出做准备。

许多事情,他都趁自己凌晨清醒,一一盘算好了的。

去过一趟市场回来,接受完街坊邻居的目光探寻,裴国平开始淘米煮粥。

他年近不惑,又跛了一只脚,外貌不比从前俊秀了,但整个人还是清癯挺拔,不难看。或许是成日泡在书房闭门不出的缘故,那股子儒雅的书卷气还在,没有被岁月磨损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