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千付了百两银子的香火钱，在崆峒山留下过夜。</p>
他在偏殿之中照顾李承赫，其余黑甲卫则在廊下席地而卧。</p>
李承赫自午后便开始昏迷不醒，直到夜间、才在灯烛中幽幽转醒。</p>
声音沙哑滞涩，“几时了？”</p>
“回陛下，已经亥时了。”</p>
越千看着李承赫发黑的面色，心底的不安越来越重。</p>
“陛下，不能再拖了，属下命他们去后山搜寻药泉吧。”</p>
“虽然午时那姑娘声称，您身上的毒不至于致命，可属下练兵多年，却觉得情况不对，不如——”</p>
殿门忽然被敲响。</p>
立在桌上的灯烛微微晃动。</p>
越千的声音顿住，蓦然抬头，看向殿门出入处。</p>
吱呀——</p>
门被推开。</p>
蒙着面纱的云从雪推门而入。</p>
越千陡然起身。</p>
云从雪将一份地图压在桌子上，眸光闪烁。</p>
“这是去往药泉的地图。”</p>
越千面色大变，不可置信地接过那地图，飞快地将图中的地点记下，再看云从雪时，眼神变得极为复杂。</p>
云从雪确认他记好后，迅速将地图收回，语气故作冷漠，“药泉是黄神医调配了几年的，浸泡一夜便可祛除毒素，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浸泡三日为佳。”</p>
“痊愈之后，你们尽快离开，不要逗留。”</p>
越千眸光震动，深吸一口气，语气诚挚，“姑娘大恩，越某没齿难忘，姑娘往后若有所求，尽可以来京城——”</p>
“别废话了。”</p>
云从雪语气冰冷，似乎并不想跟他们有过多纠缠。</p>
“今日之事，不要告诉任何人。”</p>
语罢，将地图塞回袖中，转身离开。</p>
……</p>
紫霄宫，床榻间。</p>
云从雪没有点灯，就着月色，小心翼翼地半蹲着身体，将袖中的地图，塞回谢绾枕头下面的匣子中。</p>
熟睡的谢绾翻了个身，露出半张洁净的面容。</p>
云从雪手指一颤、呼吸骤停，不敢再有动作。</p>
“谢姑娘……”</p>
她轻唤一声，谢绾呼吸清浅，没有任何反应。</p>
她这才放下心来，加大了动作，合上那匣子，再次塞回枕下。</p>
狂跳的心脏一直出了宫殿，才得喘息。</p>
关上殿门，看着窗外凄冷的月色，听着隔壁悉悉索索的动静，她的身影被月光拉的极为狭长，从台阶、一直蔓延到廊下。</p>
对不起，谢姑娘。</p>
她在心里轻声对谢绾道。</p>
李承赫身染重疾，她不能不救……</p>
毕竟他是玉国唯一留存的皇氏血脉了。</p>
只要李承赫还在世，玉国，就有复国的可能。</p>
……</p>
殿内。</p>
当殿门被人从外轻手轻脚地合上时，躺在床榻上的谢绾，狭长的睫毛微颤，缓缓睁开双眸。</p>
月光映照下，她的眼底一片复杂。</p>
刚才云从雪取走地图的时候，她便醒了。</p>
一直未睡。</p>
没想到，地图又送了回来。</p>
从雪不是爱管闲事的性子，更非随便发善心的滥好人，能让她背着自己偷走地图、用药泉救后者性命的人，对她来说，必定是有因缘的旧识。</p>
谢绾对求医的人是谁，并不好奇。</p>
但想到黄神医临走之前的交代、想到黄神医那些警告的话，她犹豫了几瞬，还是掀开被子坐了起来。</p>
腹部高高隆起，又沉又重，压得后腰又酸又疼。</p>
她捧着肚子下了床，套上衣衫、裹上披风，将长发挽做妇人髻，又穿上简易便行的靴子，还顺手抄起了屋角的灯笼，捏在手心。</p>
匣子里的地图，她已铭记于心。</p>
就连那药泉的位置，她也去过一回。</p>
她准备趁着夜色，跟着过去，防止那些人破坏药泉、或者做些对药泉不利的事。</p>
黄神医将药泉交在她手中看管，她总不能……任由外人进出。</p>
肚子里的孩子似有所查，狠狠踹了她两脚，一股钻心的痛，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p>
谢绾眼底闪过一抹哭笑不得。</p>
劝道，“行了你，都快出来了还天天折磨你娘亲，老实点儿吧。”</p>
“再忍忍，三个月之后，随便你怎么蹦哒……”</p>
肚中的孩子似乎听懂了谢绾的话，果然不再折腾。</p>
谢绾摸着自己高隆的小腹，眼底闪过一抹柔色。</p>
这个孩子，是她往后所有的温柔与爱意。</p>
……</p>
提着灯笼在山间穿行时，耳边偶然传来的虫鸣声和飞鸟振翅的声音，让这清冷的山间，更显寂静。</p>
山枣树已密密地升起了绿叶、枝干上的尖刺偶尔会刮住她的衣襟，抽出一条条衣衫上的棉丝。</p>
丛生的杂草上沾染了露珠，抬腿迈过时，难免会湿了裙角和袜子，好在她穿了厚实的靴子，并不觉得难行。</p>
因为挺着孕肚的原因，她走的极慢，往常半个时辰的山路，走了一个时辰，才来到记忆中的山洞里。</p>
山洞外，她吹灭了灯笼、推开那石门，沿着那夜明珠铺成的狭长走廊，走入洞穴的密室之间。</p>
一股浓烈的药味、钻入鼻腔。</p>
一汪温泉从高处泄下，沿着钟乳石几度徘徊后，汇入一个幽深的池子中。</p>
池子里，各色炮制好的珍稀药材泡在材质特殊的温泉之中温养，人参、灵芝、太岁……皆是上百年的好物。</p>
每隔一段时间，等药效消耗的差不多了，黄神医便会将这批药材替换，再换一批新的进来，继续温养这一处药泉。</p>
黄神医建造这处药泉的目的，并非是为了给人寻医看病。</p>
而是为了自己的修炼。</p>
用各种珍稀药物开拓经脉、再按照师傅传下来的气脉行走的办法，可以延年益寿、身轻如燕。</p>
至于治病解毒，那只是附加的作用罢了。</p>
药泉背面的钟乳石后，有一处暗门。</p>
谢绾提着灯笼进了那暗门，将自己遮掩起来，隔着那暗门上的缝隙，观察着外面的动静。</p>
过了半个时辰，在她恍恍惚惚欲要睡着时，忽然听到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p>
谢绾心神一凛，立刻打起了精神。</p>
……</p>
西南瘴气丛生的密林中。</p>
正在追逐一条竹叶青蛇的黄道长，脚下一空，踩中了一块不知名的骨头，崴了右脚，身体失重，跌坐在地上。</p>
“不对劲儿。”</p>
他喃喃自语，下意识地掐算起了大六壬。</p>
越掐、脸色越难看。</p>
越算、眉头皱的越紧。</p>
运指如飞，许久之后，不顾脚腕上的剧痛，猛地从地上站起来，不再追逐那药引子，转身朝密林外走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