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风起</p>
督师府。</p>
后山洞府。</p>
“老爷。”</p>
尚且未到卯时，天色还是灰蒙蒙的状态。</p>
司琴便小心翼翼地喊道。</p>
“苏灿苏大人找你，说是有要紧的事情。”</p>
“我知道了。”</p>
陈三石缓缓睁开眼，收起灵珠离开洞府。</p>
来到府邸大门，就看到夏琮等候多时，一见到人，就急匆匆上前汇报道：“师父，出大事了，凉州城外有村民闹事，要造反。”</p>
“造反？”</p>
陈三石问道：“因为灵禾？”</p>
北凉的土地。</p>
一般都是一年两种，秋收之后还有和秋耕，秋天也会种植小麦，绝对不会让土地荒废那么长的时间，这也关乎到来年能不能有余粮，能不能吃饱饭，这两年因为灵禾的事情，没少起乱子。</p>
“是……”</p>
苏灿讲述道：“按照朝廷的律令，今年秋收之后秋种，每亩田需要再多种半成灵禾，可是百姓们死活不愿意配合，连朝廷发放的种子都扔了。</p>
“于是凉州衙门的知州吴大人，就亲自去劝告百姓，过程中手下打死了清平村的村长，结果被村民拦住，一夜都没能回来，只有捕快回来报信，说村民准备杀朝廷命官造反。</p>
“盏茶之前，大戟营的潘将军，领着两千兵马平叛……”</p>
“等等。”</p>
听到这里，陈三石将其打断，而后一言不发，就骑着白马直奔城外。</p>
知州这个级别的文官身边，应该有炼脏乃至化劲境界的贴身护卫才对，他怎么会被村民拦住？！</p>
……</p>
清平村。</p>
一间破瓦房外，堵满密密麻麻的百姓，他们拿着锄头、镰刀，群情激愤。</p>
领头的汉子高亢道：“吴有德！你丧尽天良！”</p>
“铲除灵禾！”</p>
“给我们村长一个交代！”</p>
“不然的话，你就别想离开这里！”</p>
“……”</p>
“……”</p>
瓦房内。</p>
在嘈杂的叫喊声中，一袭青色官袍，上面绣着白鹇的知州吴有德，泰然自若地喝着茶水，仿佛外面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p>
“大人真是妙计。”</p>
护卫赞叹不已地说道：“这叫做谋士以身入局！”</p>
“本官也是被逼无奈啊。”</p>
吴有德摇着头，叹息道：“这些草民要是不按照朝廷的律令去做，最后是要责罚到本官头上来的。”</p>
“大人放心。”</p>
护卫说道：“我已经通知大戟营的潘将军，等他过来以后，用‘平叛’为借口，直接杀一批人，剩下自然也就老实了。”</p>
自从朝廷颁布律令以来，凉州的百姓就死活不肯配合，而且颇有“法不责众”的意思，仗着人多就肆无忌惮。</p>
尤其是清平村的村长，吃着皇粮，结果带头闹事，甚是棘手。</p>
偏偏凉州督师府又规矩甚多，还不允许随便抓人。</p>
吴有德就只好设计了这么一出大戏。</p>
他先是让手下“失手”，一鞭子把村长打死，激起群愤，故意让他们把自己这个朝廷命官堵在这里，如此以来事情的性质就变了。</p>
从单纯的不配合种灵禾，变成“造反”，就有正当理由杀人，见了血，事情自然也就好继续办下去。</p>
吴有德放下杯子，皱着眉头问道：“外面那个领头的叫什么来着？”</p>
“齐大柱。”</p>
护卫提醒道。</p>
“对，就从他开始。”吴有德说道：“等会让潘将军，先把这个出头鸟宰了，我不信，剩下的人还不知道老实。”</p>
……</p>
“大柱哥！”</p>
屋外，村民们说道：“不然咱们闯进去，把那个知州绑了吧！”</p>
“是啊是啊。”</p>
“他杀人在先！”</p>
“我们把他绑去督师府，如何？！”</p>
“这件事情，督师府肯定会管的！”</p>
“对对对！顺便把灵禾的事情说出来，保不准就取消了。”</p>
“……”</p>
天生身强体壮的齐大柱握着拳头，一咬牙：“成！”</p>
他正要去踹门。</p>
大地忽地震动起来，紧接着便是阵阵雷鸣般的马蹄声。</p>
只听得村民惊呼起来。</p>
“官兵来了！”</p>
“有官兵来了！”</p>
“……”</p>
只见。</p>
一队人披着重甲，手里拿着大戟的重骑兵，裹挟着漫天灰尘，正是大戟营的将士。</p>
他们涌入村子之后，立即把闹事的村民包围起来。</p>
明明刚刚看起来还气势汹汹的村民，对比之下，顿时显得极其渺小。</p>
“大家别慌，待我上前说个清楚！”</p>
齐大柱倒也不惧，他先前一步：“这位将军，你来的正好，昨日知州吴有德来到我们村子里，二话不说，就把我们的村长活活打死，是不是应该给一个说法？”</p>
“说法？”</p>
只见大戟营主将潘落，冷冷一笑，而后陡然厉声呵斥道：“一群刁民！”</p>
“朝廷养兵马请仙师，护佑万民！如果不是朝廷，你们早就死绝了！怎地只不过是让你们多种些灵禾，你们就要死要活？！</p>
“吴大人好心前来相劝，结果你们非但不领情，反而袭击吴大人，扣押朝廷命官，你们村子，难不成是想要造反？！”</p>
造反！</p>
村民们都是一愣。</p>
想不到，直接就被扣上这么大一顶帽子。</p>
“大家别怕！”</p>
齐大柱的声音中带着悲愤：“这位将军，什么叫做‘只不过是种灵禾’？！”</p>
“你知不知道，我们本来就吃不饱饭，一亩田再多种半成毒草，我们就连来年的种子都留不下！”</p>
“乱臣贼子，还敢废话？！”</p>
主将潘落大喝一声，罡气层层翻涌凝聚到大戟之上，就要杀鸡儆猴。</p>
“住手！”</p>
也就在这时。</p>
陈三石领着夏琮赶到。</p>
“督师？！”</p>
潘落悬停大戟，回头确认来人之后，脸上先是诧异，然后连忙翻身下马，放下兵器抱拳行礼。</p>
不论如何。</p>
陈三石也是名义上的督师。</p>
是他们的上级。</p>
表面上的礼数，该维持还是要维持。</p>
见到白袍之后</p>
不光是将士。</p>
闹事的百姓们，也立即安静下来，恭恭敬敬地向后退了几步。</p>
“吱呀——”</p>
破瓦房的房门推开。</p>
知州吴有德也连忙出来迎接：“下官，参见陈督师！”</p>
“吴有德，潘落。”</p>
陈三石坐在白马之上，明知故问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p>
“禀陈督师。”</p>
吴有德拱手道：“清平村村民抗令，本官劝说无果，反倒是被他们扣押在这里，幸亏潘将军及时来救，否则的话只怕是性命不保啊！”</p>
“是啊督师。”</p>
潘落指着他们，状告道：“这些刁民手里拿着兵器，俨然是要造反啊，如果不严惩，以后越来越多的人效仿，该如何是好？！”</p>
“……”</p>
陈三石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把目光投向百姓中领头的汉子，语气平静地开口问道：“齐大柱，你要造反？”</p>
“督、督师大人知道我的名字？”</p>
齐大柱一怔，然后连忙说道：“督师大人，我们不是要造反，只是想讨个公道啊！”</p>
“督师！”</p>
齐大柱带头，诸多百姓“哗啦啦”跪倒在地。</p>
“督师！”</p>
“实在不是我们不愿意种灵禾，是真的种不出了啊！”</p>
“每逢战事之前，都要先征粮。”</p>
“这一征，就是连续好几年。”</p>
“凉州的税比起其它地方要低一些，可、可小的们也实在是撑不住年年征啊！”</p>
“……”</p>
此次西征邙山。</p>
不论是陈列在东境的北凉军，还是西边的督标军，相当一部分粮草，都是从西北三州征调走的。</p>
“督师……”</p>
一名老汉跪在地上，带着哭腔说道：“这两年，凉州的收成也不好，俺们很多人，春天连种粮都没有，需要去借钱买种子，等到粮食下来的之后，光是利息就要一大笔，冬天要买炭取暖，也得借钱……”</p>
许多农夫从自耕地变成佃户，都是如此恶性循环得来的。</p>
借了钱，就要还利息，久而久之窟窿越来越大，就只能变卖田地，沦为佃户。</p>
“督师……”</p>
“打仗俺们能理解。”</p>
“就比如那蛮子除掉以后，我们可以把土地开垦的更远一些，也不用担心有蛮子来劫掠。”</p>
“所以打仗征粮也就算了。”</p>
“可……”</p>
“可‘灵禾’是为什么？”</p>
“那毒草种下以后，会吃掉地力，要是种得久了，整块地都会从良田变成劣田……”</p>
“就算是是非要种灵禾，能不能晚两年？”</p>
“……”</p>
眼下正是闹饥荒的时候。</p>
哪怕是缓两年，好赖不至于饿死。</p>
听着众人的苦苦哀求，陈三石平静地说道：“都起来吧，不用跪着。”</p>
然而他这么一说。</p>
村民们跪得更重了。</p>
“我让你们站起来，不许跪！”</p>
陈三石声如雷震。</p>
这才惊得人们慌忙起身。</p>
他沉声道：“既然没有造反，还不赶紧散了？！”</p>
“督师……”</p>
齐大柱犹犹豫豫地说道：“我们村长没有袭击吴有德，他是……”</p>
“让你们滚蛋，听不懂么？！”</p>
苏灿上去，直接将其推开，趁机在耳边道：“真想当反贼掉脑袋么？督师在给你们平事，不要添乱了，快滚！”</p>
齐大柱这才恍然大悟，他们中了知州的奸计，连忙道：“散了，大家都散了吧。”</p>
村民们拿着镰刀锄头，三步一回头地慢慢离去。</p>
“不能让他们走啊！”</p>
见状，潘落连忙说道：“督师，不能因为他们嘴上说不是造反，就不是啊，要看他们都干了什么！正常情况下，半个月前就该开始耕种，可就是这个齐大柱带头，农夫们到现在都不干活，再这样下去误了时辰，我们怎么跟朝廷交差？”</p>
“你一个武将，税收的事情轮得到你来管？”</p>
陈三石投去目光。</p>
“……”</p>
潘落当即低头，抱着拳弯腰道：“末将多嘴，末将该死。”</p>
“督师，下官总可以说吧？”</p>
吴有德苦着张脸，唉声唉气地说道：“下官也知道他们不愿意种，可明年的灵禾税交不上去，休说是朝廷不愿意，就是那些仙师也不愿意啊。”</p>
“吴有德，从今日起你不再是凉州知州，好自为之吧。”</p>
陈三石只扔下一句话，便领着弟子离去。</p>
潘落和吴有德恭恭敬敬地低着头抱拳送别，直到对方消失在视野当中后，才不约而同的冷哼一声。</p>
“撤我的官？！”</p>
吴有德冷笑起来：“哪怕是在以前，督师府也是打仗的时候才能统管一切，更别说是现在，现在的督师府算个屁！”</p>
“不用理他。”</p>
潘落眼角带着不屑：“吴大人还不知道吧？京城的圣旨已经送到凉州，这位陈督师马上就要进京，从此以后，督师府名存实亡喽。”</p>
“好啊，真是太好了，咱们的好日子要来了，不过……”</p>
吴有德十分发愁地说道：“姓陈的这么一闹腾，你我的计划落空，眼瞅着秋耕就要结束，到时候完不成任务，吴某头上这顶乌纱帽，可就真的要不保啊。”</p>
“实在不行，就来硬的。”</p>
潘落出主意道：“等秋耕最后两天，我直接派兵到田里，谁不愿意种就直接流放，把他们田里的粮食罢了，全特娘的种成灵禾！到时候，看谁敢不听话！”</p>
……</p>
“苏灿。”</p>
陈三石坐在马背上，苏灿紧紧跟在身后：“现在田地里，是一成灵禾税，再加上三成粮食税吧？”</p>
“对。”</p>
才离开偏院村寨不久的苏灿，见得多，记得自然也清楚，他点头道：“风调雨顺的时候，乡亲们勉强够吃，一成灵禾种了也就种了，无非是攒不下粮食。可一旦遇到收成不好的光景，这一成灵禾就是救命的口粮，要是再加半成……只怕是哪怕丰年也要过得紧巴巴了，就更不用说灾年。”</p>
“……”</p>
陈三石没有说话。</p>
只是在脑海里盘算着账目。</p>
不知不觉间，师徒两人就回到军营内。</p>
不出所料，监军太监侯保，早已拿着圣旨，在他的中军大帐外等候多时。</p>
“冠军侯陈三石，听旨！”</p>
谋定，而后动！</p>
大事之前，务必要做到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方可一鸣惊人，出其不备。</p>
因此。</p>
陈三石缓缓下马，最后一次撩袍跪在地上：“臣陈三石，听旨。”</p>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冠军侯陈三石临危受命，西征伐仙，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之将倾，绝境之中率骑兵火烧坞城，阵斩兵仙，大破西齐，收复西境三州，实乃天功盖世，大盛之脊梁，朕心甚慰，特此，加封为魏国公，世袭罔替，另，授予一品特进光禄大夫，加封建极殿大学士，进入内阁参与国策，另赏赐国公府邸一座，良田千亩，黄金十万两，银百万两，绸缎万匹。宣陈三石即日进京领赏，不得有误。钦此！”</p>
国公！</p>
而且世袭罔替！</p>
这是什么概念？！</p>
纵观大盛朝建国以来，即便是孙象宗也没有这般待遇。</p>
恐怕也只三百多年前的开国功臣中，也只有寥寥两三位能够得到此等殊荣。</p>
更不要说……</p>
还进入内阁！</p>
建极殿大学士，这个官职本身的品级不高，但是却是进入内阁的象征。</p>
内阁是什么地方？</p>
处理国之大事的机构！</p>
权力之大，仅次于皇帝，尤其是当今皇帝经常闭关，在这个时候，他们加起来就是皇帝！</p>
最关键的是……</p>
年轻！</p>
陈三石不过是二十出头，就已经位极人臣！</p>
不光是功劳巨大，同样也是皇恩浩荡啊！</p>
一时间。</p>
诸多文武官员都投来敬畏加上羡慕的眼神。</p>
但也有知情者明白，陈督师确实是位极人臣，但从此以后，北凉便再也没有真正的督师府了，不禁还有些感伤悲秋。</p>
“臣陈三石领旨谢恩。”</p>
白袍说着，双手接过圣旨。</p>
“陈大人。”</p>
凉州监军太监候保笑呵呵地说道：“如今孝道尽完，大人也该进京，为大盛朝分忧了。车马已经准备就绪，不如今夜就启程，如何？”</p>
“今夜？”</p>
陈三石站起身：“是不是太急了些？我督师府上上下下也有百来号人，再加上各种东西收拾起来，怎么也要一些时日。”</p>
“五日如何。”</p>
候保并没有给出拒绝的机会：“五日之后，陈大人就动身启程吧，在此之前，凉州军伍方面的事情，就不用你来操心了，会有他人代为接管，包括洪泽营在内。动身之后，也会有吕籍吕将军亲自陪同你进京，你师兄弟二人，路上也算是互相有个照应。”</p>
安排的严丝合缝，再也不给任何拒绝的理由。</p>
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临。</p>
“那就辛苦公公安排了。”</p>
陈三石领命。</p>
见到他如此配合，候保不禁松了口气，他也不想和此人起什么矛盾，可谓是皆大欢喜。</p>
太监走后。</p>
陈三石“最后”一次巡视洪泽营。</p>
“大人，你真要走？！”</p>
赵康等人纷纷凑过来：“这次，你不能把我们也带走？”</p>
陈三石没有否认，但在他们看来，便是默认。</p>
“其实，弟兄们也不必如此难过。”</p>
楚仕雄接过话来，说道：“督师进京以后直入内阁，是高升，北凉虽大，但终究也不过是边境偏僻之地，这对于大人来说，是好事才对。”</p>
“是啊。”</p>
萧诤感慨道：“咱们大人，如今可谓是位极人臣，理应庆贺。”</p>
“再说了。”</p>
孟鼎新说道：“大人还是督师，将来如果需要，他还是会回来领着咱们上阵杀敌的。”</p>
“大人走了……”</p>
赵康困惑地说道：“以后洪泽营谁来管？”</p>
“许先生。”</p>
楚仕雄显然是早就接到通知，他抬手指着演武场另一端：“这不，来了。”</p>
只见。</p>
演武场另一端。</p>
在一群侍卫的簇拥下，一辆四轮车徐徐驶来，上面坐着一名羽扇纶巾之人，不是许文才，还能有谁。</p>
“他？！”</p>
赵康等人，顿觉像是吃到苍蝇一样恶心。</p>
“怎么是这个狼心狗肺的！”</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