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明玉的身影消失不见,青霄观里冷清下来。</p>
因在芙蓉园里,这青霄观平日并无住持,只有几位老宫人出家充作的道姑,负责日常洒扫进香。故而偌大的道宫里总是空空荡荡,不见什么人。</p>
今日随我到芙蓉园里来的是兰音儿,她那猴儿一般的性子是坐不住的,方才跟我说要如厕,一溜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我想着,大概是放不下好吃的,偷偷溜到庖厨里去了。所以,这大殿上,只有我一个人。</p>
我四下里看了看,深深吸一口气。</p>
这大殿上,除了老君和各路神仙的塑像壁画,还摆着许多灵位。</p>
摆在靠正中位置的,就有我姑母的灵位。</p>
姑母去世之后,先帝很是悲痛,为她追赠皇后,谥号贞敬,还特地在她喜欢的芙蓉园里给她设了灵位。</p>
太后与我姑母要好,每回到芙蓉园来,也总会到青霄观来看一看,在她灵前上一炷香。不过今日这般大喜的日子,她不便前来,这事便由我代劳。</p>
姑母牌位面前的香炉上,插着六根烧剩的香根。</p>
今天早晨去摘星楼之前,我志得意满地来到这里,点了六支香。三支是给姑母的,三支是托她捎给我父亲的。</p>
那时,我以为今天必定要做成一桩大事,至少能把董裕绊个大跟头。</p>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p>
夜阑人静之事,我再回到这里,看到香炉里光秃秃的香根,只觉那口闷气又堵在了胸口。</p>
思索了一会,我将香根拔去,又拿起三支香,在蜡烛上点了,插在香炉上,拜了三拜。而后,我在蒲团上坐下,为姑母念经。</p>
说来,我以前,最讨厌这些佛啊道啊经啊的。</p>
我不像明玉,就算不喜欢也会掩饰掩饰,譬如打着礼佛的幌子偷偷溜出去玩;我若是不喜欢什么,那就一定是写在脸上,装也懒得装。</p>
在我看来,经书里那些高深莫测的文字简直穷极无聊。人是要老成什么样,多没有事情做,才会喜欢捧着它们念上整日?</p>
可出家之后,我发现,自己似乎适应得还不错。毕竟天天念经确实比洗衣婢轻松,而出家人的日子也确实穷极无聊。</p>
最重要的,大约是我每日都被悲伤和愤懑包围,思索太多,任何理智或不理智的念头都有过,无从排解。这样的时候,任何能分走一点精神的事,都能让我得到一时的轻松。</p>
神奇的是,那些从前被我视为枯燥乏味的东西,碎碎地念出来之后,竟有些奇异的功效,能让躁动的心思渐渐沉静。到后来,我凡有气不顺之时,就习惯在蒲团上坐下来,念一段或是抄写一段。</p>
就像现在一样。</p>
有时,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大约真的适合出家,从前是被家世耽误了。</p>
静息凝神之间,我忽然听到了些许动静。</p>
大殿内外铺陈的石砖上雕着精细的花纹,并不十分显脚步声响。能听到脚步声,那便是已经走得近了。</p>
我估摸着兰音儿兴许有了什么良心发现,终于回来了。</p>
“外头如何?”我继续转着手里的香珠,头也不回地问道,“下雨了么?”</p>
没有人立刻答话。</p>
正当我察觉到一丝异样,打算转头的时候,一个沉厚而平缓的声音传入耳中:“有些微雨,不大。”</p>
心似突然漏了一拍,连呼吸也凝滞住。</p>
我猛地回头,蓦地定住。</p>
一个人影站在那里,夜色里,几乎看不清面容,灯笼的光下,轮廓分明。</p>
但我知道那是谁。</p>
太上皇走进来,看了看我,淡淡道:“很吃惊么?”</p>
心似擂鼓一般猛撞,但我还是很快回过神来,随即下拜行礼。</p>
堪堪屈膝,“上皇”二字还未出口,只听他说:“不必了。”</p>
抬眼再看,他已经径直绕开我,走到了供桌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