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门前的街道宽阔、敞亮、夯实,但过往的行人却并不多,偶尔有几个不得不走的,也是低着头快速通过,那高挂的匾额,矗立的鸣冤鼓,很少有人去看一眼。</p>
这是衙门。</p>
普通人眼里,高高在上的地方。</p>
乘着轿子回来,陈昇在大门前就下轿,以往都是从侧门抬进去,快到偏厅时才下来。</p>
下轿后,他盯着鸣冤鼓久久不语,值班的小吏忙跑过来问,“大人,这鼓有什么不妥?”</p>
陈昇抬了抬头,“敲的响吗?”</p>
“呃。”小吏认真想了想,虽然一年就响那么有数的几次,但也没听谁说鼓放着不敲会坏,就肯定地回,“当然敲的响,小的们平日用心维护,不会出半点差错,大人尽请放心。”</p>
陈昇叹口气,“唉,能不响吗?”</p>
“啊?”小吏懵了。</p>
“说说而已。”陈昇转身往府里走,“该来的总会来。”</p>
小吏愣在原地,好半天没回过神,不晓得自家大人受了什么刺激,说话奇奇怪怪的。</p>
鼓声响起的时间比预期的要晚一些,过了晌午才被一个留着两撇鼠须、管家模样的人敲响。</p>
听到鼓声,昏昏欲睡地陈昇瞬间来了精神,一拍惊堂木,“何人击鼓,带上堂来。”</p>
为了等人,他午饭还没吃,要不是攒了一肚子火气撑着,估计早就饿趴了,但等看到来的只是一个下人,火气瞬间再次暴涨,几乎就到了呕吐的边缘,“堂下何人?所告何事?”</p>
鼠须管家摸出一份状纸,“要说的都在上面了,我家大人说了,您一看就什么都清楚了。”</p>
师爷过去接过状纸,转呈给陈昇。</p>
陈昇接过状纸,看都没看,随手放在一边,“本官问你是何人,见了本官为何不跪。”</p>
过了今天,他这个官多半也就做到头了,平日里总受气,最后说什么也得硬气一回。</p>
“草民魏有为,是……”</p>
啪!</p>
魏有为话还没说完,惊堂木已经响了,跟着呵斥就下来了,“既称草民,为何不跪!”</p>
原朝律例,公堂之上,无论原告被告,无有功名者都要跪着回话,虽然很多人不会去遵守,审问的官员也不会去较真,但真计较起来,这就是真真正正的道理,不守就是错。</p>
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那还指看门狗,虽说国公府地位上未必及的上相府,但魏有为自认主掌一府事务,地位要高的多,上个小衙门走个形式而已,哪里用得着卑躬屈膝?“大人还是先看看状纸再说。”</p>
“呵,小小刁民竟敢教本府做事。”陈昇冷笑一声,一拍惊堂木,“来人啊,拖下去先打三十大板。”</p>
顶头上司发话,堂上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两个衙差提着水火棍,过来就把魏有为扭住了。</p>
魏有为一看真要打,不禁有些慌了,“大人,草民是原告!是原告!”</p>
“藐视公堂,无视律法,一律严惩!”陈昇形象威严肃穆地一塌糊涂。</p>
“你不能如此对我,我是国公府的大管家,你就不怕……哎呦!”</p>
魏有为被重重按在板凳上,水火棍上下翻飞,很快他就顾不上说什么了,惨叫不停。</p>
噼里啪啦,结结实实。</p>
三十板子打完,魏有为只剩哼哼唧唧地力气了,没法自己走回去,两个衙役刚刚打得开心,现在却郁闷地拖他回去,如同拖了一条死狗,往地上一丢就不管了。</p>
陈昇沉眉低眼,“堂下何人?所告何事?”</p>
挨了一顿打,不管心里服不服,魏有为嘴上是服了,“小民魏有为,现在徐国公府管点内外事务,只因前些天有刁民诬告,毁坏国公名声,这才到大人这儿来,希望大人秉公明断,还国公爷一个清白。”</p>
他一提“徐国公”,陈昇心里咯噔一下,昨晚闹事的人中可没这位,虽然这位也不是什么好鸟,但和安国公爷孙都差着辈分,根本玩不到一起去,膝下也只有三个女儿,自然也不会同陈槐一起喝酒滋事。</p>
再往后听,才想起一件事,前些天的确有人状告国公爷,国公爷看上了他的儿媳,不但把人诱拐走,还打伤他儿子,两条腿都断了,以后多半废了,老人气不过,明知事不可为,还是一状告到了这儿。</p>
到底有没有这回事,陈昇心里明镜一样。这位徐国公年过四十,膝下无子,心里着急大家都能理解,反正有权有势,大把人家愿意送女儿入国公府,多讨几房小的,只要精力足够,可劲儿捣鼓呗,又不是多难的事情。</p>
可这位国公爷的爱好和当年的曹阿瞒一样,黄花姑娘不喜,偏好人妻,每日闲来无事,就是到处闲逛,看上顺眼的小妇人,那是一定搞到手才罢休。</p>
老人不是第一个来告的,他这儿关于徐国公这类的案宗,少说三四十起,打断腿那是轻的,许多连性命都丢了,男的女的都有。</p>
女的不堪受辱自尽,男的咽不下气气绝。</p>
但那又怎样?他小小的京兆府敢审么?只能昧着良心压在一边。</p>
这还是送到他手上的,选择忍气吞声的估计更多,现在想想,这个官做的实在窝囊,上对不起国,下对不起民,还总夹在中间受夹板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