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从鼻腔里发出一道轻哼：“哀家知道你心里属意谁，无非就是那个云妃。别的哀家也就不提了，单论她的出身，怎么配做皇后？”</p>
“她是荣昌伯府的女儿，身份并不低。”</p>
“可她是庶出的私生女。”</p>
“她还是太子的生母！”谢渊加重语气，“皇祖母也觉得太子的生母是皇后比较好吧？”</p>
“你不必拿太子出来啰嗦。今儿你也见到了，张阁老的孙女贤淑优雅，知书达理，名门闺秀，那才是能担得起皇后二字的姑娘。”</p>
谢渊淡道：“当初您也是这么夸朱敏的。”</p>
太皇太后的神色有几分尴尬：“你别以为哀家不知道贤妃是怎么回事。”</p>
“朕也没想过瞒着您。贤妃害得云妃小产，让朕失去了一个孩子。朕即便灭了朱家满门，也不能消气。”谢渊冷冷说，“云妃以牙还牙，有什么问题吗？”</p>
“皇帝，你心里偏着谁，你自己清楚。”</p>
“朕从未否认这一点。”谢渊坦然说道，“还有朱彧那个混账狗东西，敢绑了云妃灌药，若不是他还有点用，朕会让他死。不，等朕腾出手解决了东南的倭寇问题，一定会杀了他！”</p>
阳春三月，暖风和煦。</p>
四十岁的长兴侯老夫人顾晚宁，身穿莲青色云雁细锦衣，站在廊下，看着天上的云儿飘飘忽忽，又高又远。</p>
长兴侯周锦郎的葬礼刚刚结束，丧幡迎风猎猎飘荡。</p>
庶长子周修继承了爵位，把她挪到了寻芳阁，客客气气说：“母亲，寻芳阁安静，您向来喜欢清净，就搬到这里来住吧，有什么需要的，差人同儿子说一声。”</p>
寻芳阁是长兴侯府最偏远的一个小院子。</p>
周修不是来同她商量，而是通知她。</p>
除了默认，顾晚宁没有反对的权利。</p>
她已经嫁到长兴侯府二十五年，从青丝到华发，膝下儿女七个，孙辈十五个。</p>
虽然她没能拥有自己的孩子，但这些年她尽心尽力抚养着周锦郎的庶子庶女们，殚精竭虑维持着一大家子的体面生活。</p>
没想到，她熬干了心血，却未得到一丝真心。</p>
庶子庶女们成家立业后，便立即亲近了他们各自的生母姨娘，把她这个嫡母赶到了角落去。</p>
她拈起落在肩头的一根白发。</p>
韶华易逝。</p>
青春美貌，富贵权利，从此都不再与她有关。</p>
若有来生。</p>
她必心冷如铁，不再付出任何真心。</p>
……</p>
傍晚忽然下起了雨。</p>
婆子来送饭，看到顾晚宁靠在廊下的躺椅里，闭目沉睡，手中的书滑落在地上。</p>
雨丝斜飞，打湿了她的裙摆。</p>
“老夫人，晚饭来了。”</p>
她走上前叫了声，没有得到回应。</p>
婆子小心翼翼把手指伸到她鼻子下面，吓得大叫一声，转身就跑。</p>
周修和两个弟弟带着大夫赶过来，确认了老夫人的死亡。</p>
“管家，发丧吧。”</p>
周修收回视线，轻描淡写的吩咐管事。</p>
管事忙颔首：“侯爷，老太太的丧事，按什么规制办呢？”</p>
“府里也不宽裕，面上过得去就行了。”</p>
周修说完就抬脚走了。</p>
两个弟弟说笑着议论着老夫人库房里体己钱银的分配，也随之跟过去。</p>
……</p>
滴答细雨敲打在竹叶上，发出沙沙声。</p>
顾晚宁从温暖的绫被中坐起身，看到端着盆进来的丫鬟豆蔻，有些恍惚。</p>
豆蔻脸蛋圆圆，双丫髻，眉清目秀，是十六岁时的模样。</p>
豆蔻和她一起长大，可惜不到十八岁就没了。</p>
竟然还能见到年轻的豆蔻，这让顾晚宁觉得欢喜。</p>
死后的光景，似乎也并不寂寞了。</p>
清晨的凉风伴着雨丝吹进来，顾晚宁一动不动坐着，笑着看豆蔻。</p>
“二小姐怎么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p>
豆蔻把盆放到她面前，声音清脆，“奴婢伺候您梳洗吧，首辅夫人和长兴侯夫人都来了，大太太和太太请您过去呢。”</p>
顾家兄弟两个，老大顾经继承了荣昌伯的爵位。老二顾纬也就是顾晚宁的父亲，没有爵位可继，只能靠着祖辈荫庇，在工部领着一份从五品的员外郎职务。</p>
大房二房分别生了一儿一女，顾悠然十七岁，顾晚宁十六岁，一门双姝，都过了及笄，到了议亲的年纪。</p>
顾家是百年传承的文人清流，姐妹俩又都容貌出色，因此有意结亲的高门大户络绎不绝。</p>
顾家老太太和大夫人二夫人精挑细选了许久，最后选定了内阁首辅徐家嫡长子徐念和长兴侯幼子周锦郎。</p>
身为荣昌伯嫡女的顾悠然身份比顾晚宁高了一层，因此好的要先紧着她挑。</p>
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比没什么实权的长兴侯府强百倍。</p>
而徐念已经高中进士，又是继承家业的嫡长子，周锦郎只是长兴侯幼子，并非嫡长子，没有继承爵位的可能。</p>
因此最终顾悠然定给了徐念，而顾晚宁则嫁给了周锦郎。</p>
梳洗后，豆蔻拿来一套粉霞锦绶藕丝罗裳，紫绡翠纹裙给她穿。</p>
一如从前。</p>
换好衣服，顾晚宁走出房门，踏着濛濛细雨，呼吸着暖春时节清新温暖的气息，惊诧于梦中的一切是那么的真实。</p>
站到花厅门口，听着里面传来长兴侯夫人充满抱歉的声音。</p>
顾晚宁有些愣怔。</p>
与前世不同的是，长兴侯夫人并不是来替周锦郎和顾晚宁交换庚帖的，而是来求娶顾家大房嫡长女顾悠然的。</p>
丫鬟青葙匆匆跑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二小姐，刚才我在前院听人议论，昨儿半夜，长兴侯府的小公子忽然在家闹腾起来，以死相逼，要娶咱家大小姐呢。”</p>
顾晚宁怔了会，缩在袖中的手指掐了下手心。</p>
嘶。</p>
真实的痛觉。</p>
顾晚宁意识到，她重生了。</p>
而且重生的不仅仅是她，还有那个曾经与她成亲二十余载，在世人眼中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丈夫周锦郎。</p>
前世和周锦郎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成亲后，她才知道，原来周锦郎中意的女子是她的堂姐顾悠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