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很小时，父王曾经牵着他的手，站在御街旁，看先太子带着孔佑离开。</p>
他踮起脚，突然看到孔佑露出脸，连忙唤道：“兄长！”</p>
父王的手放在他肩膀，猛然拍下去，制止道：“噤声！ ”</p>
即便是兄弟，太子和王爷之间，也类似君臣。</p>
他曾经问过父王，太子的马车里都有什么。</p>
如今他知道了，如今他坐在父皇从未坐过的太子马车内。</p>
同父皇当年一样，他的兄长已是太子，他却是随时可能被褫夺封号、查办下狱的兄弟。</p>
“也没什么大事，”刘礼悠然道，“我就是想问问太子殿下，你的仇报完了吗？”</p>
孔佑的视线落在刘礼身上，神情冷漠，摇头道：“没有。”</p>
当然没有。</p>
太傅虽已被诛，刘礼虽然将要被押去三司会审，但他们身后站着的那个人，如今仍然端坐御案之后，手握大周玉玺。</p>
即便那人病死了，对他来说，也是善终。</p>
不该享受的善终。</p>
“是啊，”刘礼点着头，善解人意道，“皇族的脸面，和事实的真相，兄长只能选一个；委曲求全做太子，和专横跋扈做皇帝，兄长只能选一个；度日如年等着一个人死，和干脆利落人头落地，兄长也只能选一个。人都说选择太难，兄长你，太难了。”</p>
他说完笑起来，笑得寥落难过，带着几分奚落。</p>
他说中了孔佑的心。</p>
孔佑当然希望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让天下人唾弃皇帝，让他死无葬身之地。</p>
日日夜夜，孔佑比任何人，都想杀死皇帝。</p>
甚至是，皇帝的子嗣妻子。</p>
十七年来，驿站身亡的怨灵日日夜夜在他梦中出现。他们呼唤着他，恳求着他，怨恨着他。</p>
他们哭自己死得凄惨，恳求让恶人伏诛，怨恨孔佑的宽恕。</p>
不，他从未宽恕过。</p>
血债当然要血偿，这世上从来没有白捡的宽恕。</p>
他失去的，不是一个太子位能弥补的。更何况，这原本就是他应得的太子位。</p>
但是没有人敢指认皇帝是当年驿站大火的真凶。</p>
皇帝是天命之主，是四海的主人。主人是没有污点的，近似于神。</p>
即便不是神，也是可夷灭悖逆者九族的帝君。</p>
所以那时候蔡康和孙坤双双被逼死，太傅杨秋皓即便是死，都没有供出皇帝。</p>
“兄长，”刘礼终于笑完，对孔佑道，“那时候，是皇帝站在我身后，握着我的手，射出了第一支箭。”</p>
他已经不再称呼父皇或者父王。在他心里，那人只是皇帝罢了。</p>
孔佑看着他，脸上没有半点意外。</p>
马车驶入御街，日光刺目。</p>
“是吗？”孔佑的声音很空，像是从遥远的童年传来，“就知道你的箭法没有那么好。”</p>
此话说完，他们一起笑了。</p>
似乎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隔阂，正慢慢淡去。</p>
但这笑容并没有持续太久。</p>
刘礼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孔佑，虚弱的脸上浮现胜券在握的神情。</p>
“兄长，”刘礼道，“我愿意在三司审讯的大堂上，叫天下人都知道，是皇帝在十七年前弑兄害父夺位，是皇帝指使我刺杀兄长，是皇帝下令毒害沈连翘，是皇帝玩弄人心两面三刀！他背德昏庸、残忍暴虐，德不配位不得民心！我可以说出一切，逼得他下罪己诏，逼得他只能退位。”</p>
孔佑一瞬间抬起头，眼中似有流光翻转。</p>
“你的条件是什么？”他问。</p>
刘礼唇角散开真挚的笑。</p>
“沈连翘，我只要她。”</p>
注：前几天写到孔佑的衣服，读者让我科普黼、黻两种花纹是什么意思。图片放在这里了。“黼”就是一个斧头的形状，意思是为君者要果断，能割断舍弃。“黻”的意思是要辨别、明察、背恶向善，早在《诗经》中，就有“君子至止，黻衣绣裳”的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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