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说得云淡风轻,似乎孔佑要什么,他都给,都给得起。</p>
但这句话问出口,所有大臣的心都提起来,像千钧之重用一根头发吊着,忐忑紧张的氛围,不比破城时少。</p>
孔佑是带着三十万兵马回来的,是杀了匈奴单于,解京城之围的人啊。若他有心挟功邀赏,皇帝真的能给吗?</p>
不,不会的,自孔佑一年前回到京都,他一直谦虚谨慎、重孝敬亲,这样的人,必然功成不居,不会要挟皇帝要重赏的。</p>
在众人把心提到嗓子眼,屏息噤声险些憋死过去时,孔佑终于开口道:“微臣不敢求什么封赏,只不过微臣想,如今这般形势,晋王同和顺郡主的婚事,是不是要废止另议了。不然恐怕,不好同大梁交代吧?”</p>
就知道!</p>
朝臣心中松了一口气。</p>
他们兄弟俩曾经因为沈连翘在京兆府大打出手,如今孔佑回来,要的第一个恩赏,便是沈连翘。</p>
说起来,晋王若的确刺杀孔佑,若真的同宜阳驿站大火有关,那自然也不是联姻的最佳选择。</p>
只有丞相成坚表情凝重,偷摸打量了皇帝一眼。</p>
成坚知道刘礼为了阻止皇帝送回和顺郡主,做出过什么牺牲。</p>
他亲上战场守卫京城,以独臂之身冲锋陷阵。</p>
皇帝亲口答应过。</p>
答应过,能反悔吗?</p>
出乎成坚意料,他看到皇帝紧绷的脸颊松弛下来,肩膀也跟着下垂,面色郑重道:“这是自然。”</p>
没有一丝犹豫,甚至还松了口气,就这么把刘礼梦寐以求的婚礼化为乌有。成坚毫不怀疑,皇帝在庆幸孔佑没有提别的要求。</p>
不光皇帝在庆幸,其他朝臣也在庆幸。</p>
这就好了,大周不至于外患刚除,内忧便至。</p>
若孔佑此时顺势篡权夺位,那么便名不正言不顺,他们这些朝臣,免不了要去死一死以表忠心。</p>
只是孔佑的手仍旧拿着玉玺,没有交还的意思。</p>
那是大周的传国玉玺。方圆四寸,上面纽交五龙,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持之则表明天之正统,国运昌隆。</p>
孔佑只是帮内侍捡起来,此时不还,难道还有私心不成?</p>
有大臣试探着想要索取,可是刚走近一步,便见李成纪手里的尸逐头颅晃过来,吓得战战兢兢不敢再动。</p>
孔佑仔细看了看那上面的龙,带着几分笑意道:“不怕陛下笑话,当年微臣曾用这块印砸过核桃。皇爷爷脾气好,并未责怪。”</p>
他的声音和缓从容,像是在念起旧情、追忆故人。</p>
皇帝皮笑肉不笑地干咳一声:“先帝对你们这些孩子,总是很宽容。”</p>
“是啊,”孔佑叹息道,“先帝还曾亲封微臣为皇太孙,以帝王之典教养,只可惜……”</p>
“大胆!”</p>
有个尖厉的声音打断了孔佑的话,喝道:“世子这么说,是何居心?难不成还要做皇太孙?要做太子不成?”</p>
谁啊?谁说的啊?</p>
朝臣们相互看看。</p>
御史中丞魏光嗣不是被皇帝打发走送亲了吗,怎么还会有人在宫中咋咋呼呼呵斥孔佑?</p>
呵斥也便罢了,怎么感觉不是在呵斥,反而是在……他们看了看皇帝一瞬间阴森的脸,感觉说出这话的人分明不安好心。</p>
皇帝也在看那个朝臣。</p>
那是五十来岁的奉常大人徐易水。</p>
奉常大人观星象、辨吉凶;掌天地、神祇、人鬼之礼;统管音乐、祝祷、供奉、天文历法、卜筮、医疗。</p>
地位崇高,位列九卿之首。</p>
他平时在朝堂上很少说话,怎么此时诈尸似的一语惊人呢?</p>
不过想了想,似乎当年赏荷宴双龙出水的吉凶,就是他测的吧?当时他便说,有潜龙隐于南街孔家。</p>
如此来看,或许早就结党乱政了!</p>
徐易水浑然不惧众人的目光,继续质问孔佑道:“你固然是先太子之子,然皇室岂有皇位侄继之礼?莫说别人,我便是第一个不答应!”</p>
孔佑皱眉看向徐易水,带着一些疑惑,唇角噙笑微微摇头道:“微臣只是忆起往事,大人这么说,便是诛心了。不过既然如此,那么……”他把玉玺往前一送,扬声道,“微臣倒觉得陛下乃德行昭彰之人,东宫太子的位置,会为微臣考虑。”</p>
玉玺将落未落,距离孔佑最近的内侍慌忙接过,险些踉跄着摔倒。</p>
孔佑已经转身道:“城中还有许多贼寇未除,陛下今日受惊,早些歇息吧。”</p>
他向外走去,身后跟着戴甲佩刀的将士,如一条青龙在殿内摆尾,声威大震之时,裹挟着疾风离去,留下满地狼藉和忧惧。</p>
皇帝向后退去,手抚胸口,面皮憋得发紫,半晌说不出一句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