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p>

初听这个名字，皇帝一时有些困惑。</p>

刘礼在京都长大，什么时候认识了大梁郡主？</p>

但皇帝很快就想起良辰是谁。</p>

是那个十六年前良氏族长的遗孤，是京兆府衙门内明确身份的丫头，是同魏王刘琅住在一起的金楼女掌柜。</p>

听说大梁国皇子萧闲前阵子跑来认亲，她的身份，的确是大梁郡主。</p>

娶她吗？</p>

皇帝低头看着刘礼，只觉得自己面前跪着一个傻子。</p>

愤怒到极点的他，竟然感觉可笑得很。</p>

辛苦养大，教他读书射箭、帝王之道，寄予厚望的儿子，竟然是一个蠢货。</p>

刘礼的确没有资格获封太子，继承皇位。</p>

他痴迷情爱、改操易节、贪图安逸、离经叛道、百无一是。</p>

但作为父皇，总要叫他知道，他会怎么死。</p>

却非殿内响起皇帝的笑声。</p>

那笑声让人毛骨悚然，好似剑刃在皮革上划过。</p>

“刘礼，”他讥笑道，“你莫不是忘了，十六年前，那丫头的父母是怎么死的。”</p>

是你射出了第一根火箭，是你陪着父皇，把他们一网打尽。</p>

那件事没有什么好内疚的。皇族子嗣，从来都站在距离杀戮最近的地方。但你不内疚，好歹也要知道该如何生存。</p>

身为她的仇人，你是不想活了吗？</p>

“你不想活，”皇帝冷冷道，“孤和你的母后，可还想活得舒心。”</p>

皇族怎么会允许一个仇敌成为儿媳呢？</p>

难道要时时刻刻防着被她刺杀，防着她为了复仇不顾一切吗？</p>

“她不知道。”刘礼抬头解释道，“父皇，她不知道这些。她对儿臣，没有恨意。我们认识很久了，从……”</p>

皇帝挥手打断刘礼的话：“随便你怎么死，不要连累族人。更何况她既然是大梁郡主，你们成婚便是两国联姻，并非孤能够赏赐。”</p>

刘礼迫不及待道：“父皇，大梁新帝希望同我大周联姻，求请文书已在路上。”</p>

皇帝的眉心深深蹙起，盯着刘礼的脸，半晌没有说话。</p>

他知道刘礼党羽众多，也知道他私下豢养死士，却不知道他的手伸到邻国，已经能够说动大梁新帝。</p>

很显然，大梁国有刘礼的人在左右朝政。</p>

那么大梁皇帝突然驾崩，跟刘礼有关吗？</p>

皇帝打量着儿子，却没有细问。</p>

他眯起眼，看着势在必得的刘礼，缓缓摇头。</p>

都说红颜祸水，这句话恰能形容良辰，或者说——沈连翘。</p>

连翘是一种药材。性凉、味苦，入心经，宜阳县有不少人以上山挖连翘贩卖为生。想必她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p>

在皇帝心里，沈连翘不是好拿捏的人。不然京兆府里，她也不敢带头民闹救出那些读书人。</p>

“父皇，”刘礼继续恳求道，“只要儿臣能娶了她，父皇说什么，要儿臣做什么，儿臣都答应。”</p>

“是吗？”皇帝问道。</p>

他这个儿子，以前可常常做阳奉阴违的事。</p>

有太子之位吊着，他尚且如此。以后没了顾忌，还好用吗？</p>

皇帝抬头看向殿外。</p>

黑夜像一头巨大的怪兽栖息在宫中，提醒他朝局的动荡叵测。</p>

“除非……”皇帝思量片刻，缓缓开口。</p>

刘礼静静听着。</p>

他的脸上有诧异震惊，有彷徨无措，到最后只化作深深的叹息，妥协叩头。</p>

只要能娶到沈连翘，他可以没有底线。</p>

第二日一大早，成蔚然便带着孙太医到了。</p>

孙太医名孙庄，四十来岁，个头不高、窄眉大眼，性情温和。他生于医学世家，在太医署负责保养大臣身体，鲜少入宫轮值，所以很容易请到。</p>

成蔚然先让孙庄在屋外等待，她跑进去看望沈连翘。</p>

“听说你晕过去了？”</p>

沈连翘已经醒了，靠坐在床榻上，扭过头来。</p>

她的眼神有些呆滞，看到成蔚然，忽然伸出手。</p>

成蔚然握住，只觉得那只手如冰块般凉。</p>

“蔚然……”沈连翘忽然颤声哭泣，胸脯起伏得像被拨弄的弓弦，仰头道，“东家死了，东家死了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