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精壮的男人，他身穿短衣，腰里围一件皮质围裙。看起来像是屠夫，又像是厨子。</p>

“是在这里给夫子鸣冤吗？”他走过来，看一眼沈连翘，又看着京兆府大门，脸上有些畏惧，又努力鼓足勇气，开口道，“算我一个。”</p>

皂吏惊讶地看着男人，问道：“你是谁？”</p>

“我是夫子的学生，”男人道，“没学出出息，去杀猪了。”</p>

沈连翘紧抿嘴唇，看向男人身后。</p>

长街的转弯处，越来越多的人走过来，他们步履匆匆，唯恐错过了什么。</p>

有身穿长衫的书生，有衣襟华丽的生意人，有二三十岁的青年人，也有被大人牵在手里的孩童。</p>

最多的，是面容朴实的百姓。</p>

“是这里敲鼓吧？我们也来告状。”</p>

“我是夫子的学生。”</p>

“我也是。”</p>

“我不是学生，但是听说夫子为我们被关起来，这可真是冤枉。”</p>

“状纸？写了！大人您收下！”</p>

来的人越来越多，渐渐挤满长街，挤得京兆府的皂吏飞跑回去呈报，挤得没有人敢小看这民意滔滔。</p>

沈连翘转过头，在人群中寻找马车，寻找马车上的严管家。</p>

她眼中泪光闪闪。</p>

远远地，严管家对她笑笑，比了个手势。</p>

真厉害。</p>

小姐真厉害。</p>

不，连翘心想，是夫子厉害。</p>

他是最好的老师，是最好的读书人，值得学生们的拥护。</p>

刚刚下朝回来的汤瑞正饿得头晕眼花，听到鸣冤鼓的声音，原以为是个小案子，哪知道皂吏来报，说长街上已经挤满了人。</p>

“是民变！”</p>

汤瑞吓得胃口全无，丢下碗筷捡起官帽跑出去。</p>

铺开状纸，大致看看，都是为了前阵子抓进来的读书人。</p>

其中一人，名江恨晚，正是带头闹事的。</p>

汤瑞立刻升堂问案，挑了十几个人进来。</p>

他一眼就认出了沈连翘。</p>

没办法，当你同一个人打交道太多次，而且屡次败在她手里，就总会把她记得很清楚。</p>

沈连翘，原名良辰，良氏遗孤，传说也是如今大梁的郡主。</p>

她这些身份原本都没什么，要命的是晋王殿下和世子爷，似乎都对她格外关照。</p>

好在晋王殿下和世子爷如今都在北地打仗，远水救不了近火。但汤瑞很细心，他知道沈连翘还有个哥哥，大梁国骠骑大将军萧闲。</p>

那位爷，目前可就在洛阳城呢。</p>

汤瑞顿时觉得头皮发麻。</p>

这事处理好了，能得政绩。处理不好，就是邦交问题。再差些，无论是哪位爷从北地活着回来，都少不了给他苦果子吃。</p>

可陛下有严命在前，要饿死那些读书人。</p>

汤瑞这些日子一再削减牢里的伙食，虽然没有真的把人饿死，但也没打算放出去。</p>

他不愿意杀死无辜的人，也不想自己被皇帝责骂。</p>

得了，来这么多人，事情已经大到可以禀明陛下了。</p>

汤瑞立刻写一封急信，差人送往皇城，等丞相送呈陛下御批。</p>

信送出去，他才开始审案。</p>

“沈氏，”汤瑞道，“你且说说，江恨晚聚众闹事，本官把他下牢问罪，有何冤屈？”</p>

内侍把消息带到皇帝面前时，皇帝正同刚刚进宫的卫美人共用早膳。</p>

桌案上摆着蜂蜜花生、蜜饯银杏、翠玉豆糕、甜合锦四样糕点；姜汁鱼片、五香仔鸽、砂锅鹿筋、一品官燕四样荤菜；另有杏仁豆腐、豆沙苹果、薏仁米粥、玉笋蕨菜、白面窝头几样。</p>

卫美人坐在皇帝对面，神情拘束不安。</p>

“怎么？”皇帝见卫美人不怎么动筷子，问道，“吃不下吗？”</p>

卫美人惊慌起身，回答说是因为昨日吃了夜宵。</p>

“一碗清粥，只吃了五口，算什么夜宵。”皇帝闻言笑了笑，卫美人却更加慌乱。</p>

昨夜吃夜宵时皇帝并不在她身边，却清楚地知道她吃了五口。</p>

那么她在这宫里的一举一动，岂不是尽在皇帝眼中？</p>

一丝冰冷的寒气从心中散开，让她想要找一处地方躲藏。</p>

皇帝斜睨卫美人一眼，接过了内侍递过来的奏折。</p>

“这些刁民说是要为那些读书人申冤，其实还不是在抵制税法吗？他们怎么就不懂呢？征税是为了跟匈奴打仗，等仗打完了，自然就可以降低税赋。难道这些钱，进了孤的私库不成？”</p>

内侍垂着头，不敢作声。</p>

“告诉汤瑞，”皇帝道，“所谓杀鸡儆猴。不管他们来了多少人，有卫尉军多吗？”</p>

内侍的头垂得更低了。</p>

“陛下的意思是？”</p>

“告诉他们，除非战事一个月内结束，否则税法不变，谁敢闹事，就地正法！”</p>

就地正法？</p>

这是要当街诛杀百姓，以儆效尤了。</p>

内侍带着皇帝的口谕退下，带上两队卫尉军，手提弩箭，向京兆府方向奔袭而去。</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