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天意之说,但如果皇帝没有允许,奉常也不便开口。</p>
朝臣这才起身,有些年老的大臣因为跪得太久,不得不相互搀扶。</p>
不过无人去搀魏光嗣。</p>
一是因为他袖子上有很多鼻涕,二是因为都不敢跟他扯上关系。</p>
魏光嗣露出几分遗憾,跟着起身。</p>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腿麻。</p>
然而众人起身后,孔佑却并未起身。</p>
“陛下,”他叩头道,“微臣要举告太傅杨秋皓,告他徇私报复,私调兵马刺杀先父,酿下宜阳驿站火灾一案。求陛下明察。”</p>
刚刚起身的朝臣顿时又是一惊。</p>
倒把这事儿忘了。</p>
看来距离退朝遥遥无期。</p>
“孤听说了,”皇帝道,“孤还听说,你有满满一车证据。”</p>
说到这里,皇帝看了一眼太监总管道:“你去看看汤瑞醒了没有,问他证据在哪里,可有妥善保管。”</p>
太监总管去了不多久便回来,说汤瑞还没有醒。</p>
这是铁了心要晕到退朝了。</p>
见事情这样,刘礼跪地禀报道:“回禀父皇,儿臣已协助汤大人把证据保存在京兆府后堂,并派专人把守。兄长还说有许多人证,等他们来,一并收到京兆府去。”</p>
皇帝眉心微蹙,斜睨杨秋皓。</p>
杨秋皓神情呆滞,并不为自己辩解。</p>
殿内静了静。</p>
朝臣们偷偷打量着对方,都希望有人能出头为杨秋皓说几句好话。</p>
但他们没有见过证据,不知道这事是否已铁板钉钉,故而怕自己受到牵连,均噤声不语。</p>
刺杀皇族是夷灭九族的大罪,几个与杨秋皓沾亲带故的大臣,已经在瑟瑟发抖了。</p>
“孤不信。”良久,皇帝叹了一口气道。</p>
“孤与杨卿,在军中相识,已有二十多年。杨卿为人不拘小节、赤胆忠心,更曾救驾有功,获赐免死铁券。孤栽培他,提拔他,信任他,别人能做这样的事,孤不信他会。”</p>
皇帝的声音饱满真切,低沉中有几分沙哑。</p>
他并不避讳自己对杨秋皓的倚重。</p>
毕竟若不是倚重,怎么能把军机大权交到他手中呢。</p>
杨秋皓神情感动,“嗵”地一声跪下了。</p>
“陛下——”他的头重重磕在地上,极其伤心委屈。</p>
这一声呼唤惹得不少朝臣泪湿眼窝。</p>
“但是——”皇帝话锋一转道,“如今若想还你清白,堵住这天下人的悠悠之口,杨卿只能到公堂上走一趟了。”</p>
毕竟昨日孔佑已经在京兆府送上证据,多半京都人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过不了多久,整个大周就传遍了。</p>
此时护着,反而不利。</p>
杨秋皓的头一次次磕在地上,他什么都没有说,却像是什么都说了。</p>
“至于讯问的地方,”皇帝道,“也不必换了。孤看京兆府衙门就很好。就由丞相、御史大夫、廷尉一并审理,其余众卿配合。”</p>
被皇帝提到的几个人连忙出列跪地。</p>
皇帝又嘱咐道:“不准动刑、不准上脚镣,你们若没有铁证如山,休要欺辱孤这股肱之臣。”</p>
言辞恳切,令人动容。</p>
孔佑叩头谢恩,缓缓起身。</p>
朝会这才散了。</p>
汤瑞恰好醒来,不过当他听说要在京兆府审问杨秋皓时,非常后悔自己醒早了。</p>
孔宅的景色还是那个样子。</p>
但孔佑觉得一切都变了。</p>
树影更婆娑,花更香,心里窝着软软的什么东西,想揉一揉。</p>
他径直前往沈连翘居住的小院。</p>
她仍旧趴着,目光迷离,像一只蹲在草丛里的小兽。</p>
“东家,”见孔佑进来,沈连翘道,“听说我肋骨断了。”</p>
孔佑的脚步停了停,自责的情绪蔓延开来。</p>
今日事情顺利,他竟忍不住想要跟她分享好消息。</p>
却忘记她还伤着,她还痛着。</p>
“嗯,”孔佑道,“大夫说要多休养。”</p>
“东家,”沈连翘轻咬下唇道,“我记性不好,是不是被他们从咱们金楼拉走的?”</p>
“嗯。”</p>
“这就好办了!”她露出几分狡黠的笑,“给东家做事时被人打伤,应该算工伤吧?快给管家说说,让他赔我银子!”</p>
孔佑忍不住笑了。</p>
他的笑容从唇角散开,比往日那些笑更加真实自然,笑得整个人有些摇晃,才迈步走近她,坐在她身边。</p>
“你心里就只有银子吗?”孔佑道,“虽然伤了,但你吃住和诊治都是家里在管,又不需要出去做事,已经算赔过了。”</p>
“谁说奴家不出去做事?”沈连翘换了条胳膊枕着,“奴家要回去看望娘,过两天,还有个邀约呢。”</p>
邀约?</p>
这姑娘了不起,请她的人比请自己的人都多。</p>
上一次是刘礼,这一次是谁呢。</p>
“你说说,耽误了哪个邀约?”</p>
孔佑饶有兴致。</p>
“哑巴哥哥啊,”沈连翘扳着指头数了数,“今年恰好第七年,我们要见面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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