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三公九卿俱到。</p>
凡有资格站在德阳殿朝会正殿的官员，今日无人休沐。</p>
他们不是一无所知来的。</p>
京兆府审问嫌犯，有人自称先太子之子，状告当朝太尉的事，已经街巷尽知。</p>
百姓传言说，皇太孙准备的证据有一车之多。</p>
经过了一整夜，事情已被传得匪夷所思。</p>
今日在宫外等待验明身份时，有人说证据有十车，还有人描述先太子之子，说模样似天神下凡，俊美无比。</p>
虽然以讹传讹者多，但也不全是空穴来风。</p>
昨夜不知道有多少人不顾宵禁的法令，偷偷出去打探消息。</p>
无论是皇太孙，还是太傅被弹劾，都是了不得的大事。</p>
只要是在朝为官的，就没人能独善其身。</p>
晋王府进不去，他们就去缠磨京兆府府尹汤瑞。</p>
搞得汤瑞一夜见客数十次，通宵没睡、两眼通红、迷迷瞪瞪，爬台阶时险些摔倒。</p>
而当皇帝问起汤瑞审讯的情况，他更是两腿一软干脆跪下了。</p>
“微臣尚未审定。”</p>
豆大的汗珠从汤瑞额头淌下，他恨不得撞向柱子晕死过去。</p>
接手这个案子时还指望着能多些政绩，却没想到惹出了良氏，惹出了先太子，惹出了太尉案。</p>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p>
他的命可太苦了。</p>
御座之上的皇帝在翻动奏折的间隙看一眼汤瑞。</p>
目光中并无责备，只含着七分君威、三分关切。</p>
“孤可听说了，”皇帝道，“审问刺杀魏卿的嫌犯时，审出了江州良氏遗孤。有人敲鸣冤鼓鸣冤，又有人自称先太子之子，他们共同状告太傅杨秋皓。你那里，热闹得很啊。”</p>
没有卖关子，也没有喝骂威逼，皇帝直接把事情挑明了。</p>
他似乎比所有人都想知道真相，也比所有人都更严谨、更公正、更加不容欺骗。</p>
他是内政修明、怀瑾握瑜的有德之君。</p>
“回陛下，”汤瑞战战兢兢道，“那刺杀魏大人的嫌犯，倒是同死去的良氏族长夫人很相像。至于别的，微臣不能断，也不敢断。”</p>
不能断，是因为先太子之子涉及皇室。</p>
不敢断，是因为太尉的官职比他高太多。</p>
皇帝缓缓点头，倒也没有苛责，只看看站在左侧微微低头的晋王刘礼，又看看手持笏板目光淡定的杨秋皓，露出笑容。</p>
“不管怎么说，”他把奏折放下，目光环顾肃立殿内的大臣，正色道，“若真是先太子之子，皇太孙，孤的侄子回来了，那孤倒是可以放下这个担子，去封地享清福了。”</p>
皇帝的儿子大多都是有封地的，皇帝先前做楚王时，也一直声称想去封地逍遥自在。</p>
是先太子几番挽留，才把他留在京都。</p>
也就是说，如果孔佑确定便是皇太孙刘琅，皇帝就要禅让帝位吗？</p>
朝堂是在这个时候乱起来的。</p>
大臣们不顾礼节，惊慌失措跪地前行，恳求皇帝收回成命。</p>
御史们甚至当场要死谏皇帝，说陛下乃圣明清君，怎可置江山百姓于不顾？他们要陛下到太庙，到皇陵焚香赔罪，告慰上苍先祖。</p>
御史中丞魏光嗣哭得连连抹泪，汤瑞扶住他的衣袖劝他，摸了一手鼻涕。</p>
群情激动，人声鼎沸，直到皇帝用镇纸猛拍御案，才肃静下来。</p>
“先帝在时，”皇帝解释道，“已亲封刘琅为皇太孙。皇太孙的意思，还要孤亲自给你们解释吗？”</p>
他神情真挚，甚至还带着些终于放下心事的解脱感。</p>
朝臣中唯一垂头不语的刘礼仍旧低着头。</p>
只是他的眼睛，向皇帝的方向看了看。</p>
而太尉杨秋皓，则木然地盯着笏板，似乎对众人的议论漠不关心。</p>
不需要解释。</p>
皇太孙，便是若太子登基为帝后，新朝的太子。</p>
皇太孙，便是若太子登基前早逝，可在皇帝殡天后登基为帝的子嗣。</p>
那个原本要做皇帝的人，回来了。</p>
“刘琅已不是皇太孙！”喧闹中，忽然有人大声道，“只因祖宗法度，帝位该父位子继，无父位侄继之说。”</p>
这个法度，一为保证皇室血脉传承，二为避免皇室陷入内斗。</p>
说话的是当朝丞相，成坚。</p>
朝臣们刚才被这件事冲昏头脑，倒是成坚早有准备，提醒了大家。</p>
“正是如此！”有人这么说。</p>
“本官怎么没想到？”许多人欣喜道。</p>
众人的低声议论被走进大殿的人打断，那是掌管王室亲族事务的宗正大人。</p>
大周宗正，由皇族内德高望重之人担任。</p>
无论是新帝登基，皇室举办婚礼，还是后宫诞下皇子公主，一切礼仪事务，都需要宗正负责。</p>
故而验明孔佑身份，也在宗正的职责范围内。</p>
他的出现，说明事情有了定论。</p>
“怎么样？”</p>
皇帝从御案后站起身，神情紧张激动。</p>
他紧抿的薄唇微微颤抖，脸上肌肉僵硬，眼中光芒涌动。</p>
“回陛下，”宗正跪地叩头道，“微臣查验出生玉牒、皇族信物以及与他对答后，可以确定，孔佑，便是先太子嫡子，刘琅。”</p>
朝堂内寂静一片。</p>
竟然真的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