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成坚身为丞相，很快便见到了亲自出迎的太尉杨秋皓。</p>

他五十来岁，虽是武官之首，却并无寻常武人的刚毅。</p>

杨秋皓更像一个深谙人心的谋士，面上含笑，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精明。</p>

“什么事，竟劳烦大人您亲自来一趟。”</p>

他远远地便拱手施礼，视线落在成坚脸上，揣摩对方的目的。</p>

“有封信送到太尉大人手上。”成坚的声音很低，杨秋皓立刻会意，把成坚向议事厅引去。</p>

“什么人，竟能劳动您的大驾。”</p>

他嘴上客气着，脸上却忍不住紧张起来。</p>

他乃武官之首，成坚乃文官之长，他们二人虽然尽心为皇帝效力，暗中也较量不断。</p>

成坚越是气定神闲，杨秋皓就越是思潮起伏。</p>

大厅内陈设奢华，有七八位乐伶等着奏乐，另有十多名女婢等候服侍，更有焚香者、煮茶者、伺候笔墨者，甚至有人跪在地上展开衣襟，充当痰盂。</p>

这些人虽然多，却人人噤声不语，含在脸上的笑意，如模具装过般一模一样，透着一丝诡异。</p>

成坚站在门口，看一眼大厅内的场景，对杨秋皓道：“这些人，恐怕要回避一下。”</p>

“不必，”杨秋皓摇头，“她们都是哑巴。能听从指令，却不能说话，很安全。”</p>

从哪儿找来这么多哑巴的？</p>

成坚不由得面露惊讶。</p>

贵人谈事，常常需要屏退下人。有时说得久了，不免自己烧水煮茶，平添辛苦。杨秋皓竟然能在府中豢养这么多哑巴婢女，真是手段了得。</p>

不过仔细想想，却又让人恐惧。</p>

成坚凝眉坐下，递上孔佑请他转送的书信。</p>

杨秋皓含笑打开书信，只看了几个字，便露出几分惊骇，再看，猛然抬起头。</p>

“这……”他脸上沉稳的神情消散如烟，露出下意识的恐惧和错愕。额头冒汗，脸颊煞白，如同濒死之人。</p>

然而成坚并不想同他多说什么。</p>

他站起身道：“信已送到，本官回去了。”</p>

走出大门时，成坚回头看了一眼太尉府。</p>

“‘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皓皓乎不可尚已！’杨秋皓，真是可惜了这个名字。”</p>

京兆府大堂上，晋王刘礼终于走到公案后。</p>

他知道魏光嗣在演戏。传言这人曾与先太子交好，重审旧案，对他有利无害。</p>

他知道汤瑞为什么崩溃。查出良氏遗孤，按律杀死，算是功劳一件。可若敢把当朝太尉扯进来，他的脑袋距离搬家就不远了。</p>

他也知道沈连翘的意思。谁刺杀钦差已经不重要，她急于洗脱良氏的罪责，光明正大活下去。</p>

他更知道，在他审理此案的数个时辰内，他的堂兄孔佑，恐怕已经在后方筹谋了。</p>

怎么办？</p>

为今之计，只能按兵不动。</p>

“兹事体大，”刘礼扬声道，“本王会在明日早朝禀明陛下，由陛下决断。”</p>

魏光嗣露出一副很能理解的神情，却又道：“微臣担忧杨太尉听闻此事，连夜奔逃。”</p>

百姓们听到魏光嗣这么说，也忍不住开口：“别让他跑了！”</p>

“不会要徇私庇护吧？”</p>

“连请一请都不敢？”</p>

今日的百姓似乎比平日胆子大，说话也一语中的，刘礼很怀疑是孔佑的安排。</p>

他沉住气，指了指勉强跪立的两个人，淡淡道：“一名良氏遗孤，一个驿站驿吏，竟然双双举告当朝太尉。不是本王偏向朝臣，实在是这两个人不可信，需要再行查证。”</p>

“他们不可信，不知本人，能不能信？”</p>

突然有一个声音在拥挤的百姓外喊道。</p>

那声音温润又清朗，让人忍不住凝神去看。</p>

大堂内的刘礼不由得攥紧拳头。</p>

他来了。</p>

他不再借商贾身份躲藏，他走到公堂里来了。</p>

他敢说吗？</p>

他如何自证身份？</p>

“你是谁？”</p>

京兆府府尹汤瑞被接连不断的事态变化震惊得有些晕眩。</p>

他勉强开口，询问从百姓中走进大堂的男人，甚至忘记拦截。</p>

那人身穿青底云纹交领阔袖袍，白帛束腰，腰悬玉牌。</p>

“我曾亲眼看到杨秋皓刺杀先太子。”</p>

那人走近一步道。</p>

“我曾险些被他杀死在逃亡路上。”</p>

那人神情郑重道。</p>

“我是——”</p>

孔佑走进大堂，环顾四周，走到沈连翘身边站立，“先太子之子，刘琅。”</p>

他身姿如松仪表不凡，站在大堂上，目如朗星，璀璨得就算日月，也无法掩盖他的光芒。</p>

注1：人肉痰盂这个事，是取自严嵩之子严世蕃的典故。</p>

注2：杨秋皓的名字，来源于“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皓皓乎不可尚已”，出自《孟子》，是夸赞圣人的话，意思是说：圣人高远，就像东西被长江和汉水洗濯过，又被炎炎夏日曝晒过，纯净无匹，一般物品怎么比得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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