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刘礼一向是沉着冷静如沐春风的，可他突然听孔佑这么说，也变了脸色。</p>

原本的担忧消失，带着点僵硬的笑，问道：“兄长是什么意思？要得到身份还不容易吗？”</p>

他的手垂在膝头，拇指轻轻在玉玦的纹路间揉搓。</p>

那里阴刻着一条蟠龙。</p>

孔佑是侥幸逃生的皇族子嗣，递一封奏疏到陛下案前，待验明身份，重新入册就好了。</p>

到时候抚恤或者封赏，都看陛下的决断。</p>

可孔佑却说要找回姓名，似乎并不打算走这条路。</p>

他们对坐在几案两边。</p>

刘礼小心掩饰着紧张，而孔佑却处之泰然。</p>

“是我逼迫蔡康供出孙坤的。”</p>

孔佑缓缓道，似乎在聊别人的事。</p>

“为什么？”刘礼问。</p>

他当面提出来这件事，就是怀疑孔佑参与其中。却没想到对方坦白得磊落，倒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p>

“因为我明明逃出驿站，可官府公文却说我烧死了。”孔佑似乎想起了什么，目色中一抹冷肃的光，“是孙坤烧死了监牢里的孩子，丢进驿站冒充了我的尸体。要不然……”</p>

要不然先帝必然会大力追查。</p>

他就不用东躲西藏，不用与恶狗抢食，不用藏在死马的肚子里躲避刺客，不用人不人鬼不鬼活下去。</p>

“原来是这样！”</p>

刘礼震惊地坐直身子，攥紧拳头重重击打在几案上。</p>

“竟然如此！孙坤受何人指使？兄长放心，本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p>

孙坤或许会招认一个人，那便再审那个人。</p>

但最终，无人敢招认出当今皇帝吧？</p>

但孔佑要借此刨根究底，扯出攀附在朝廷的藤藤蔓蔓，摧枯拉朽，把他们一网打尽。</p>

他的目光看向一楼大堂，视线掠过民众时，在沈连翘身上停留一瞬。</p>

“那就有劳晋王殿下了。”</p>

晋王点头起身，同孔佑告别。</p>

他们二人一前一后下楼，经过沈连翘时，晋王特地同她说话。</p>

“掌柜好手段，”他眼含激赏道，“先确认真金，再认定足两。虽然有人恶意捣乱试图砸场，却被掌柜借此宣扬出好名声。”</p>

最早的火烧是为了辨认出真金，再借晋王的腰扣用天平称量，是让百姓知道，他们没有缺斤短两。</p>

沈连翘虽然应对时有些紧张，但好在并无错漏。</p>

她含笑施礼道：“还要多谢晋王殿下。”</p>

刘礼目光深深地看了沈连翘一眼。</p>

她的眼睛如阳光下扑闪翅膀的蝶，美丽却坚韧，并无半点胆怯。</p>

在哪里呢？</p>

似乎见过这么一双眼睛。</p>

“晋王殿下慢走。”</p>

孔佑的声音打断刘礼的思绪。</p>

刘礼略略收神，含笑离去。</p>

“东家是不是要夸奴家，顺便奖励一个月的月银？”</p>

金楼里的顾客愈发多了，沈连翘和孔佑一同走到二楼去。</p>

在扶梯旁看向拿着首饰离开的顾客时，她笑着问道。</p>

孔佑点头道：“是很不错，前些日子没有白学。而且沈掌柜机灵果断，令人出乎意料。”</p>

沈连翘松了一口气，旋即又叹息。</p>

“怎么了？”孔佑问。</p>

他浓墨般乌黑的眉毛蹙起，神情有些担忧。</p>

听说牌匾砸下来，听说有人闹事，他在家中怎么都放心不下，还是赶来了。</p>

虽然她处理得很好，但到底还是吓到了吧。</p>

“奴家在想，”沈连翘微微摇头道，“前阵子闹饥荒，普通人家饿死了不少人。就连奴家的老师，都饥肠辘辘难捱春寒。但今日咱们金楼开张，买卖兴隆顾客络绎，突然又好像人人都有银两。真是奇怪。”</p>

有金铺伙计捧着首饰经过，孔佑和沈连翘避让到一边。</p>

他没有抬步，而是看着沈连翘，神情微动道：“不奇怪。”</p>

孔佑惊讶于沈连翘能想到此处。</p>

到底是身体里流动着前朝皇族的血。</p>

对这些事有着异于常人的警觉吧。</p>

孔佑道：“大周已建国百年。刚开始时，旧朝覆灭新朝崛起，分田地、降赋税、人人有田种，人人有衣穿，丰衣足食安居乐业，一派兴隆之相。可慢慢的，士绅不断壮大、金银聚集在富人手中，百姓就愈加贫困了。所以灾荒之年有人饿死在郊外，却有人在堆砌金银的屋子里奢靡度日。”</p>

他尽量把事情讲得浅显易懂，让沈连翘能听懂。</p>

她听懂了，闪烁柔光的眼睛看着他，问道：“那……就要一直如此吗？”</p>

她饿过肚子，事实上进孔家后，她才知道吃饱是什么滋味。</p>

穷人想要的并不多。</p>

不需要穿金戴银，吃饱足矣。</p>

“当然不。”孔佑的眼中闪过一丝怀念，“曾经有一个人，想要改变。”</p>

要改变，却不能一蹴而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