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女人一躺，黄金万两。</p>
她说，姑娘缺钱，咱们这里就是生钱的富贵窝。</p>
她说，你娘重病，你爹死在外头，为了救娘命进这风流地，不丢人！姑娘的皮囊万中挑一，这第一夜，能卖一千两。</p>
一千两呢！去年京都名妓第一次夜里陪客，也才卖出了四百两的高价。</p>
沈连翘出门找零工做，莫名其妙就被妓院鸨母拉进来。</p>
干了一辈子皮肉买卖，鸨母的眼睛毒得很。</p>
面前的姑娘虽然衣着寒酸，却能勾走所有男人的魂。</p>
沈连翘一面听着卖身到这里的种种好处，一面吃了一份糕点两块苹果，还趁鸨母不注意，往袖子里揣了三个馒头。</p>
等鸨母讲完，她也吃了个半饱，便犹豫不决地告辞。</p>
鸨母一直把沈连翘送到店门口，不忘了招呼几个人尾随，好记住这姑娘的住址。</p>
国色天香却穷得够呛，不做妓女，老天都不答应。</p>
妓院在繁华闹市间，沈连翘住偏僻小宅子。</p>
她绕了个圈，直到甩开妓院尾随她的伙计，才拐进家。</p>
家里三张嘴，都等着她开饭。</p>
娘躺在床上，饿得说不了话。</p>
哥哥率先拽住她，掏她的衣袖找食物。</p>
妹妹扬起有些肿的脸，哭道：“姐，我饿。”</p>
沈连翘掰碎两个馒头，用昨天才捡的湿柴熬了三碗稀粥。</p>
不多不少，每人一碗。</p>
大灾之年，坊里每天都有人饿死。</p>
京都尚且如此，听说外面就更惨了。</p>
“连翘，”娘把粥喝得一滴不剩，有了力气说话，“找到零工了没？”</p>
“没有用短工的，”连翘答道，“大家日子都不好过。”</p>
是不好过，但是富人永远比他们这些穷人好过。</p>
娘看着沈连翘，有些遗憾道：“要是能找到你的亲娘就好了。当年裹着你的袍子金贵得很，箱子里还放着银锭子。他们是有钱人，找到了，咱们都不用受苦。”</p>
“找不到也成啊，”十七岁的哥哥舔干净碗道，“装着连翘的箱子怎么丢了？那箱子肯定也值不少钱。”</p>
虽然一起长大，但他从不唤妹妹。</p>
十三岁的沈家小妹也说：“找到那家人，咱们得讹他们一笔银子。”</p>
“实在不行，”哥哥道，“咱们把连翘卖了。昨日我上街，还见妓院买姑娘呢。”</p>
听说要卖了姐姐，妹妹哭起来。</p>
娘假装没听见，咳嗽着背过身去。</p>
娘说，沈连翘是她在家门口捡的。</p>
打开一个小箱子，看到她被裹在袍子里，箱底压着银票。</p>
那袍子上绣着看不懂的图，花里胡哨好看得很。布面又软又光滑，轻得不像话。银票用来买新宅，袍子卖掉，足足换回来八亩地。</p>
后来想到要卖箱子，结果怎么都找不到了。</p>
今年灾荒，生意做不下去，地里也没收成。</p>
连翘爹出门去外乡借粮食，走了有两个月。</p>
亲戚捎信来，说他死在外面了。</p>
把遗体弄回来安葬前，一家老小得先活下去。</p>
连翘娘时不时一阵咳嗽，吐出的痰里掺着血，让连翘的心揪起来。</p>
得找事做。</p>
得赚到钱买药啊。</p>
或者——换点钱也行。</p>
沈连翘爬到院子里大桐树上，把那个箱子抱下来。</p>
没错，是她自己，费了好大劲，藏起了这个箱子。</p>
这箱子倒是十分特别。</p>
它两尺长，一尺半宽，红漆面，看不出是什么木头，却能闻到淡淡的香味，提神醒脑。</p>
连翘藏起这口箱子，是想找到亲生父母。</p>
到底是谁，把她用这个箱子装着，丢弃在沈家门口呢？</p>
既然肯用袍子裹着，还是有一点疼爱吧。</p>
卖了箱子吗？</p>
卖了，就失去关于身世的最后一点念想了。</p>
不卖，要么一家人饿死，要么去做妓女。</p>
沈连翘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抱着箱子出去。</p>
当铺的伙计仔仔细细把箱子看过一遍，又眯着眼敲打，半晌忽然一惊，请大掌柜出来。</p>
掌柜也是这么看看敲敲，目光停在箱底雕刻的小字上，犹豫一刻，把箱子推出来。</p>
他的神情又恐惧，又敬畏，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p>
“对不住，铺子小，咱们收不起这个。”</p>
沈连翘又把箱子推回去，努力眯眼笑。</p>
都说她笑起来最好看，她也从不吝啬多笑笑。</p>
做人还是得脸皮厚，脸皮厚些好办事。</p>
“掌柜再给瞧瞧，穷人家没什么好东西，换口饭吃而已。”</p>
掌柜的神情和缓了些，目光停留在沈连翘脸上，很久才挪开，犹豫着，最终仍是摇头。</p>
“对不住了姑娘。”</p>
被拒绝过两次，就没有再谈的必要。</p>
脸皮厚不是死皮赖脸，还是走吧。</p>
沈连翘抱着箱子离开，跨过门栏时，那掌柜又唤她回来。</p>
“姑娘还是回家吧，”他劝道，“洛阳城十七家当铺，没人会收这东西。”</p>
没人收，自己要。</p>
连翘抱着箱子走出当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