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草坐到车内，倒了一小盏茶，殷勤地递到魏泽手里：“少爷，你身上的伤要不要紧？”</p>

“无事。”魏泽接过茶杯，呷了一口。</p>

“骨头疼不疼？”</p>

少年看了她一眼，将茶杯放下：“皮肉伤而已，怎会骨头疼。”</p>

禾草便住嘴不再多话。</p>

安静中，少年开口：“你扑过来，不怕鞭子抽到你？”</p>

女孩儿笑道：“婢子之前说了，要用这条命来保护少爷。”</p>

少年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点了点茶案，禾草会意，续上茶水，继续道：“少爷，婢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p>

“说来。”</p>

马车在街市上慢慢行着，车外是嘈杂的人声，车内安静平和。</p>

“少爷现在年纪轻，还是该多爱惜身子，钱、权这些都是虚的，身体若是不好，什么都是空谈，生前一心争取的东西，身后一样也带不走。”</p>

禾草说罢，见魏泽把她盯着，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拿手在脸上挨了挨：“怎么了？”</p>

少年的眼微微眯起，眼中有一丝探究：“你这话……不像八岁孩子说的，谁教你的？”</p>

禾草忘了形，她平日刻意以孩子的口吻说话，可装的毕竟是装的，不经意间就会露出破绽，不过她的身分干净，倒也不怕什么。</p>

“没人教，就是村里老人们常挂在嘴边的话，我虽没读过太多书，可这个道理还是听得明白，少爷你说呢？是不是这么个理儿？”</p>

若不是魏泽派人探查过这丫头的底细，真要以为她别有所图。</p>

“行了，知道了。”</p>

禾草也不指望一下就能说动他。</p>

车马又行了一会儿，缓缓停下，魏泽下了车后朝前走，她见他不等自己，不敢耽搁，弯了弯膝往下一蹦，落地后又往前颠了两步，随后快步跟上。</p>

他们来的是一家酒楼，一楼是敞厅散座，二楼是屏风隔断的雅间，半封闭式。</p>

禾草跟在魏泽身后到了二楼，一眼望去，光摇影动，珠帘绣幕，屏开孔雀，处处张护。</p>

二楼光线甚好，中间一条长直的走道，间或岔出几条旁道，绣幕作隔断，围出一个个清幽的雅间，没有门扇，半开的，隐约可窥其里面的情景。</p>

三五好友饮酒畅聊的、两人品茗对箸的，还有叫了美人儿红袖添香作乐的，每个隔间相距甚远，并不影响。</p>

酒楼临湖而建，墙上的窗扇全部支起，湖风从窗口灌入，吹的人舒爽。</p>

他们走到一个屏风前，里面人影晃动，响起少年们肆意的朗笑……</p>

谈笑的几个少年见魏泽来了，笑着站了起来，相互叙礼，叙过礼后，依次坐下。</p>

“从不见哥哥带丫鬟在身边，新进的小丫头？”</p>

说话这人禾草有印象，叫周镰，提刑家的少爷，那日下着雨雪，陆远带着周镰到她的绣庄找魏泽，好像是遇到了什么麻烦。</p>

周镰看着禾草，左看看右看看，好生灵透的小人儿，头上扎着两个小包子，像是尖尖的猫耳，一边顶一个，眼睛水溜溜的，像是水下的黑宝石，就是脸上少了点肉，如果胖一点，真想伸手去捏一捏。</p>

此话一出，其他几个少年皆看了过来，这里面有的人禾草认识，有的禾草不认识，比如对面的清俊少年，就是陆远。</p>

她救过他，后来他求到魏泽那里，想娶自己为妻，听魏泽说，他父亲后来调任琼州刺史，他也娶妻了，有儿有女，过得挺好。</p>

在座的几人都是魏泽儿时之友，皆是十二三岁的官家子弟，魏泽明面上的身份不过一商贾之子，居然能与这些人有交情。</p>

禾草不知道的是，这些人一开始并不将魏泽放在眼里，曾有一人直接公开辱骂魏泽商贾之子，嘲讽他不配和他们这些官户子弟同席而坐。</p>

当时没人出面打圆场，都等着瞧好戏，毕竟谁会去维护一个商贾，有漠不关心的、有幸灾乐祸的，亦有火上浇油的。</p>

魏泽一声不言语，起身离席，就在众人以为此事告一段落时，出事了。</p>

羞辱魏泽之人的父亲原是他们这边的县丞，不知怎的被罢黜，说是有人赍了一封密书到巡按处，里面全是那县丞多年来贪没的罪证，经查后，给县丞定了罪，家财尽散只在一夕间。</p>

此事传开，有知情之人猜测与魏家脱不了干系，魏家大房虽经商，可手中营生如那树下根系，不知藏了多深，拔不尽，除不完。</p>

他们这些官员手中多多少少沾了些不干净的钱，不经查的，于是，各自保持着表面的平和，谁也不想闹到最后鱼死网破。</p>

官户子弟们不敢再轻视魏泽，一来二去慢慢熟络，近两年越发以他为首。</p>

魏泽见禾草安安静静地立身边，不扭捏不生怯，很有规矩，心里满意。</p>

这时另一个少年笑道：“哥怎么不把银瓶带来，好让咱们见一见以后的小嫂嫂。”</p>

他们这些人都有通房，只魏泽房中还没个人伺候，虽没见过银瓶那丫头，平日言语交谈中也知道有这么个人。</p>

魏泽淡笑着，只不说话，陆远瞧了，开口道：“胡乱说什么，一个丫头而已，你倒抬举她，叫她嫂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