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贵的衣裳成了累赘，湿了水后，显得格外沉。</p>
禾草大睁着眼，她从来没把眼睛睁得这样大过，差点一口水呛到气管里，女孩儿双手划开水，双足踩着水迅速向那个身影靠近。</p>
她游到他的身边，从后托住他的下颌，使他的鼻子和嘴露在水面之上，一手划着水，一手托着那人，往岸边游去，女孩儿侧着身子向前游，那人仰在她的怀里，不敢动弹，不敢使力，任她带着他游到哪里算哪里。</p>
禾草将人带到浅滩处，眼睛不带眨地看着他，抹了一把脸上滚落的水珠。</p>
少年趴在滩石上呕了两口水，转过头，看了眼救自己的人，怔了一怔，居然是一个比他还小的女孩儿，女孩儿半个身子浸在水里，眼睛水灵灵的，败了色的上衣系带还飘在水里荡啊荡啊的。</p>
“多谢……你叫什么名字？”魏泽问道。</p>
禾草眨了眨眼，话还没说出口，手已经伸到男孩的脸上，捏了捏，嗯，是软的，是热的，是他，这个眉眼，再无他人，只有她的哥儿，只有她的哥儿。</p>
魏泽看在她救自己的份上，强忍住拍她手的冲动。</p>
禾草往他跟前凑了凑：“我叫禾草。”</p>
少年将这个名字轻声念了一遍。</p>
这个时候，她该唱一首小调儿，一首在他心上留下痕迹的调调，多年以后，他会因为这首小调，想起一个救过他的小人儿。</p>
小人儿开口了，清甜干净的声音，高高低低串在一起，却并非什么民间小调，而是……</p>
“小朗君，你能不能将我买了去？”</p>
少年眨了眨眼，看着女孩搭在自己衣摆上的手，又看了看女孩的双眼，他居然有一点接不上她的话，买她？</p>
魏泽心想，买下一个人花不了多少银子，她救了自己的命，买下她倒玷辱了这份恩情。</p>
“不如我给你一些银钱作为答谢，或是你想要什么，可以同我说。”</p>
他认为她更需要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p>
“小郎君，我不要你的钱，跟在你的身边当个丫头就好。”</p>
魏泽身上作疼，她问周氏原因，周氏言辞含糊，说那是好早的事，既然如此，她就从他儿时跟在他的身边，从前是他护着自己，这一次她要拿命去护着他……</p>
他落水，她救了他一命，这件事情再次发生，可这次，她不要按原来的路数走。</p>
“小郎君，你可不可以将我买了去，让我跟在你的身边做个端茶递水的丫头。”</p>
少年的脸显得有些浮白，这是刚才在水里渗了的，他的手在身上按了按，不知在找什么，动作突然一顿，一双眼定在女孩脸上，微微眯起，湿过的睫毛又长又黑，盖住了眼底的情绪。</p>
禾草见他嘴角轻轻勾起，添了一抹讥讽，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嘴角的这抹弧度可不是什么好表情。</p>
“少爷——”不远处传来一道惊慌的叫喊。</p>
一个仆从急急跑来，看着魏泽的模样，扑通跪到地上：“奴才该死，奴才没顾上少爷，让少爷受了惊吓。”</p>
“身上带了多少银子？”魏泽说道。</p>
仆从拿出一个钱袋子，躬身递上前，魏泽接过，拿在手里掂了掂，并不解开，低头看仍浸在浅水里的女孩，把钱袋子放到岸边的石头上。</p>
“这些给你了。”</p>
说罢，转身就要走，仆从跟在他的身后。</p>
禾草顾不上心里的复杂，从水里起身，薄衫湿答答地贴在瘦小的身上，衣衫上凸出一条条不平的棱。</p>
女孩赤着一双小脚冲到他的面前，伸手将人拦住，眼睛里尽是认真：“小哥哥，你的命就值这么一点钱？”</p>
说罢上前拉过男孩的手，将钱袋子塞回他的手里：“我说了，不要你的钱。”</p>
魏泽从钱袋子上抬起眼，女孩儿乌黑的头发像浸了油一般，贴在脸颊上，有几缕被风吹干的头发又像狗尾巴草一样在头顶上飘忽，再配上她一脸认真的表情，看着甚是滑稽。</p>
“你说值多少钱？”魏泽问道。</p>
女孩儿笑了笑，笑中带着酸甜：“小哥哥的命自然是无价的。”</p>
少年听罢，勾唇笑了，这一笑是真的：“话是好听，可我不能要你，落后我会让人送银子到你家。”</p>
“为什么？”</p>
魏泽笑而不语，离开了。</p>
禾草想追上去，却被他身后的仆从拦住，拿眼威逼不许她靠近。</p>
魏泽坐回马车上，马车缓缓驶离。</p>
禾草顶着太阳，拖着脚，失了魂一般往罗绣娘家走去。</p>
他掀起车帘一角，看了眼那个瘦小的背影，一开始没想起来，后来越看这女孩儿，越觉得眼熟，正是那日在绣庄冒充魏家奴仆的人。</p>
刚才他问这女孩叫什么名字，她说她叫禾草，这个名字他也想起来了，周瑞拿过来的名册上就有这么一个名字，来应征小厮的。</p>
这可是巧，小厮变成了小鬟。</p>
魏泽冷哼一声，落下车帘，说什么他的命无价，就是个满口谎话的小骗子。</p>
禾草回到罗绣娘家中，衣衫还没来得及更换，她嫂子王氏找上了门，原来禾草救人的一幕被一个同村人瞧见，告诉了王氏，王氏一听，欢喜不已。</p>
他们村子旁的庄子是魏家的，死丫头救了魏家少爷，那家人肯定要来答谢他们，她得先把人领回去，等人来了好有个应对和说法。</p>
魏家可是县里数一数二的门户，他们指头缝里漏一点给他们，就够他们吃一辈子的。</p>
这回无论罗氏怎么说，王氏一心要把人领回去，禾草只要没出嫁，就要受哥嫂的摆布，没了办法，只能随他们回夏家。不过倒还好，这次回来王氏和夏老大没刁难她，夫妻二人成日惦记着魏家几时送钱来。</p>
等了两日，不见魏家来人，心想着是不是忘记了，吃晚饭时，夏老大看了一眼蹲在台阶上吃饭的禾草，又看了眼自家媳妇。</p>
“你明日拉上她，去一趟魏家，把救人的事情提一提，这些大户人家要脸面，不会不给的。”</p>
王氏点点头：“估计能拿不少，再怎么说也是救了他家少爷的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