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裴俭，念兮如今想起他的时间越来越少。</p>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处于怨恨的情绪中，哪怕后来放手，也是一种无可奈何后的对自己的妥协。</p>

但随着重生回来，她接触到越来越多的人和事，同时也在反思，一段婚姻的失败，并不仅仅只是一个人的责任。那时候她消极，懒怠面对一切。</p>

连她都不爱这样的自己，何况是裴俭。</p>

她与裴俭成婚十载，这些岁月并不会真的消失，而是更深刻地影响着他们。</p>

那是念兮成长的阅历，同样也是裴俭的。</p>

念兮走到裴俭面前，语气是一贯的轻柔，平静，“找我有事吗？”</p>

熙攘喧闹的街市在此刻都静谧下来。</p>

裴俭看着那张年轻的脸庞，企图与回忆中的念兮做比对。</p>

她当年是这个模样吗？</p>

大概吧。</p>

那时的她，有一双明亮而热烈的眼眸，看到他便是看到世界，永远灿烂，无忧无虑。</p>

现在的她，依旧美丽动人，可眼里那些灿烂而天真的快乐，却再也找不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包容后的温柔。</p>

裴俭也说不清哪种更好，只是愈发怅惘，因为在她脸上，他看不到爱意，也看不到恨意。</p>

仿佛他们早已无关。</p>

念兮耐心地等他开口。</p>

裴俭昨夜辗转反侧，依旧没有控制住自己，可如今终于站到她面前，他却悲哀地发现，除了那些念兮并不想提的过去，他甚至不知该说什么叫她欢喜。</p>

“想起从前你做的饮子，”他垂眼，不敢去看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低声说道，“便不知怎地走到了这里。”</p>

“那时候你想开香饮铺子，我……阻止了你，对不住。”</p>

念兮微怔，没想到他还记得那件事。她依旧笑着，轻声道，“没关系。”</p>

裴俭语气艰涩道，“那时候若是你开了铺子，日子会不会过得开心一些？”</p>

“或许吧。”念兮看着他，“其实即便开了铺子，也经营不好。”</p>

裴俭抬头凝视着她，彼此间都知道念兮这话背后的含义，那时候的她，活得太不开心。</p>

几乎是下意识的，裴俭又想开口道歉。他是个骄傲的人，可对于念兮，却总觉得亏欠。</p>

念兮知道他想说什么，抢在他之前道，“都过去了，我也放下了。”</p>

她的话里甚至带着温柔，“你也该放下了。”</p>

“前世最后那几年，我不想见人，你便在府里修了戏楼，又专门养了伶人在家里，专唱戏给我听。为此，还遭到御史弹劾。明明你每日要处理那些大政要务，还得兼顾家中。我都知道的。”</p>

“所以真的没关系，我也有很多不对的地方，并不只是你一个人的错。”念兮清淡平和的目光看着他，“我们都会成为更好的自己，从前种种，都过去了。”</p>

他们也有过好的时候，裴俭对她的好，她都没有忘记。只是感情中有三个人，太过拥挤。</p>

不管裴俭愿不愿意放下，她都不会再给任何回应。</p>

“你略等一下，等饮子做好我叫侍女给你拿来。”</p>

裴俭浑浑噩噩的站在原地，念兮已经走了，他却像是被定了身，一动不动，变成了一尊雕塑。</p>

心里头几多茫然，不知归处。</p>

直到他无意间与一双狭长的凤眸撞上——</p>

周言礼。</p>

就在他与念兮说话的间隙，周言礼一直站在暗处看着他们。</p>

直觉得到印证，周言礼果然对念兮不怀好意。</p>

这原本该是个叫人沮丧的消息，却反而给了裴俭另一种信心。</p>

早就认识又如何？</p>

念兮从来没在他面前提起过周言礼，说明这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p>

更是他的手下败将。</p>

不论是官场还是情场。</p>

就像他只能暗戳戳站在暗处窥探一样，周言礼的那些鬼心思，永远都不会得到回应。</p>

裴俭忽然又重新拾起了勇气。</p>

至少，他曾正大光明的拥有过，比起那些阴沟里的臭虫，要幸运的多。</p>

来日方长。</p>

对于周言礼，裴俭只要一想到在过去十余年间，都有一条狼，不，一条狗在虎视眈眈的盯着念兮，他就很生气。</p>

恨自己眼盲心瞎，竟没看出周言礼的贼心！</p>

是以他冷冷地回视过去。</p>

两个男人，或者说另一个尚是少年模样，隔着一段距离，彼此毫不相让，眉眼争锋，几多来回。</p>

直到周言礼收回视线离开，裴俭才提着侍女送来的食盒，转身走了。</p>

……</p>

秦朗已经有一阵没来过裴府。</p>

自从裴俭和顾辞七夕那晚打了一架，秦朗作为受害人养了好些日子的伤后，便不想再掺和那两人的事。</p>

他多无辜！</p>

可顾辞走了——</p>

征战沙场，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什么时候回来。</p>

秦朗心头郁郁，感慨人生无常，于是单方面原谅裴俭，大方的前来寻他喝酒，追忆往昔。</p>

谁知道他才来，一眼就看到“浮生半盏”的食盒。</p>

这盒子与别处不同，盒身印了朵西府海棠，整个京城都是独一份。</p>

秦朗自然知道。</p>

“你是不是人啊你！顾辞才走，你就不能等一等！”秦朗义愤填膺，尤其想到顾辞还在前方浴血杀敌，裴俭却在明目张胆地撬墙角，更是跳脚。</p>

“裴时章，你没有心！”</p>

不可否认，顾辞是个好人。作为朋友，他仗义、大方，爽朗、豁达，最重要的是如今时运不济，叫人堪怜。</p>

裴俭眉眼不抬，半点不将秦朗的话放在心上，冷声道，“说完了？”</p>

“没有，我要骂醒你这个冷心冷肺，毫无人情味，不顾兄弟情义……”</p>

裴俭倏忽抬头，一双寡淡沉静的眼睛看过去，秦朗立时噤声。</p>

裴俭的确很讨人厌。</p>

但比起最初疏离冷淡，叫人只能仰望而难以靠近的气质，如今他身上倒是多了许多供人调侃的东西。</p>

不过他这么掀起半幅眼皮的气魄，秦朗依旧被压制住了。</p>

到底是话没说完，又小小声地补充一句，“你不厚道。”</p>

裴俭收敛了气势，转而用一副充满厌世感的腔调道，“我从没说过放弃。”</p>

“你不对劲。”</p>

秦朗忽然凑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