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的女高中生</p>
2001年，秋天。山南省江州市。</p>
清晨，刑警支队长朱林和两名侦查员来到山南国龙集团江州公司，进入集团太子侯大利房间。朱林站在床前，打量仍然在酣睡的纨绔子弟，对站在一旁的夏晓宇说道：“叫醒他。”</p>
夏晓宇是国龙集团江州负责人，和朱林算是熟人，在不同饭局喝过酒。酒局上，朱林总是沉默寡言，显得很普通。办案时，这个黑脸瘦刑警顿时由病猫变成老虎，目光逼人。</p>
夏晓宇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朱支队，大利昨天放学以后就和省城来的朋友喝酒，十点多才回家。他醉得不省人事，回家后还输了水，输完水就睡大觉。医生和家里阿姨都可以证明，门外有监控，随时调得出来。”</p>
朱林面无表情，又道：“叫醒他。”</p>
侯大利被推醒，睁着醉眼仰望床前黑脸汉子。</p>
富二代喝得昏天黑地，完全没有半点高中生模样。朱林强忍厌恶，道：“你，坐起来。从昨天放学到现在，做过的事情全部说一遍。”</p>
夏晓宇提醒道：“大利，说，必须说。”</p>
侯大利在省城读书时结交了一帮爱招惹是非的纨绔子弟朋友，多次因为这帮朋友而被警察问话。眼下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看到夏晓宇表情严肃，明白肯定出了大事。他接过浓茶，喝了一口，按照黑脸警察的要求讲了从昨天放学到现在做过的事。他能够确定自己没有打架斗殴，揣测或许是一帮喝花酒的哥们儿在半夜惹出祸事。他暗自庆幸昨夜喝得太醉，回来得早，不会受到牵连。</p>
朱林听得很认真，细心寻找眼前纨绔子弟讲述中的破绽，观察其脸上细微表情和身体语言。当纨绔子弟讲完之后，他不动声色地道：“你把从昨天到现在做过的事情倒着说一遍。”</p>
“你谁呀？”侯大利宿醉未醒，头痛得紧，不耐烦起来。</p>
夏晓宇知道事态严重，按住侯大利肩膀，递了一个眼色，道：“大利，别耍脾气，让你说，你就说。这是刑警支队朱叔叔。”</p>
夏晓宇与侯家关系很深，是江州唯一能够管住侯大利的人。得到夏哥暗示，侯大利勉勉强强将昨天经历倒叙一遍。</p>
侯大利倒叙之时没有停顿，眼睛平视前方，脸部肌肉平顺，显然说的是亲身经历。若是编造昨天经历，倒叙之时必然会有破绽。朱林基本上相信了侯大利，将询问重点转向了与侯大利青梅竹马的杨帆。</p>
侯大利最初以为是省城哥们儿惹了祸，随着询问开展，越听越不对味，一颗心渐渐悬了起来，道：“为什么要问杨帆？杨帆是好学生，从不惹事。”</p>
“杨帆失踪了!”朱林冷冷道。</p>
杨帆，江州一中高一女生，自从昨天下午失踪，到今天清晨仍然没有踪影。侯大利与杨帆关系密切，自然成为重点调查对象。国龙集团是山南巨型企业，侯大利的父亲侯国龙是山南省鼎鼎大名的企业家，与省市大人物关系密切。鉴于此，支队长朱林亲自出马，带着重案大队两名资深侦查员调查侯大利。</p>
得知杨帆失踪，侯大利就如被突然踩了尾巴的猫，瞬间蹦得老高，随即如炮弹一样，径直往外冲。朱林身边侦查员反应很快，上前将他拦住。侯大利试图硬冲，两名侦查员只能将其摁住。</p>
侯大利与两位侦查员对抗了七八分钟，体力消耗殆尽，情绪慢慢从高峰下落。</p>
夏晓宇蹲在侯大利身边，道：“杨帆昨夜一直没有回家，自行车出现在世安桥时，应该失踪了。你在这个关键时刻一定要冷静，全面配合警方。你提供的材料越多越详细，警方找到杨帆的可能性就越大。”</p>
“快点问，问完我要到世安桥。”一滴汗水流进侯大利眼里，弄得他很疼。</p>
夏晓宇道：“真冷静了？”</p>
侯大利点了点头。</p>
两名侦查员这才松开侯大利。</p>
朱林道：“在学校是否有人追求杨帆？哪几个？”</p>
侯大利道：“三班蒋小勇、我们班的李武林、五班陈雷，还有二班王忠诚。我就知道这几个。”</p>
警方侦查询问结束以后，夏晓宇护送侯大利前往世安桥。</p>
“杨帆昨天约好要给我补习功课……”坐在车上，侯大利怔怔地看着前方，突然喃喃说道。</p>
“你说什么？”侯大利声音很轻，夏晓宇没有听清楚，问了一句。</p>
侯大利摇了摇头，神情恍惚，思绪回到昨天。</p>
事发前一天，正值江州一中百年校庆。</p>
校庆最后一项活动是文艺会演，杨帆是这场表演的绝对主角，开场舞以及最后的压轴舞都由她主导。</p>
侯大利觉得学校文艺会演老掉牙，实在无聊，不停打哈欠。若非杨帆有两个节目，他压根不会坐在大礼堂。正在走神时，他收到省城朋友短信：哥们儿，在江州待傻了吧？我、大屁股和烂人带了两个艺校小美女，下午到江州，你懂的。</p>
看完短信，侯大利不禁产生了几分旖旎想象。</p>
演出终于开始。最初舞台没有光线，漆黑一片，随后一束光射向舞台，高一一班女生杨帆犹如一只漂亮的孔雀，冲破黑暗，出现在舞台中央。礼堂鸦雀无声，没有人再讲话。舞台上的曼妙身姿极具表现力，如黑洞一般将所有人的注意力牢牢吸进去。</p>
杨帆在舞台上光芒四射，让侯大利的所有邪念灰飞烟灭。</p>
舞蹈结束，礼堂有几秒钟很安静，随即响起热烈掌声。杨帆谢幕三次，掌声才渐渐停歇。文艺会演很成功。演出结束后，一个校友找到老校长，希望能将杨帆招到歌舞团，马上进部队。</p>
侯大利是第一次在现场观看杨帆演出，她在舞台上的形象将他震得昏头昏脑。演出结束后，他在停车场等杨帆。十分钟后，杨帆出现。杨帆在舞台上的形象非常惊艳，光彩夺目，此刻俏生生地坐在身旁，肌肤如雪，眉目灵动，清纯如出水芙蓉。</p>
侯大利看得呆住，嘴巴似乎不会说话，过了半晌，才讷讷地道：“跳得真好。”</p>
“你才知道吗？我一直都跳得很好。”</p>
杨帆走得急，额头、脖子上都还有些小汗珠，晶莹剔透，在午后阳光下闪闪发亮。她左顾右看，担心地道：“这里安全吗？我们说好的，在上课期间不单独见面。”</p>
“放心吧，关了车窗，外面看不进来，绝对安全。”侯大利这才收回目光，递过来一个精致小盒子。</p>
“什么？”</p>
“江州大饭店特供蛋糕，不对外销售，专供高端客人。”</p>
“纨绔!”</p>
“啊？不是念‘wan kua’吗？”</p>
“你还真是‘wan kua’。”杨帆直接给了他一个白眼。</p>
侯大利看杨帆只是捧着盒子不吃，问道：“吃啊，真的很好吃。”</p>
杨帆盯着蛋糕，吞了吞口水，道：“想吃，怕胖!”</p>
“没事，尝一勺。”</p>
“嗯，只吃一勺应该没问题。”杨帆用勺子浅浅地挖了一勺，送进嘴里，细细品尝。她只吃了一口，便放下勺子，道：“不能再吃了，真要长胖。”</p>
“蛋糕都不能吃，人生还有什么意义？杨叔要求太严，严到苛刻。”</p>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规划。我以后读了重点大学，还得参加大学歌舞团，必须要有好身材。对了，你急急忙忙找我有什么事情？”</p>
“省城有几个哥们儿到江州来看我，我下午要陪他们。今天放学后，我不能送你回家了。”侯大利每天都要送杨帆经过世安桥，然后在世安桥分手，各回各家。</p>
“你别和社会青年交往，学生还是要以学习为主。期末考试若在倒数十名之内，我就不理你。”</p>
“天哪!一班是尖子班，个个聪明绝顶，考倒数第十一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p>
“我不管，这是我对你的要求。”</p>
侯大利想岔开话题，指着蛋糕道：“再尝一口，就一口!”</p>
“你别想用美食来转移话题，”杨帆从手提袋里拿出英语课本，道，“现在还有时间，我们一起复习第一课。三年时间一晃就过了，你基础差，得抓紧每一天。”</p>
半小时不到，侯大利居然将第一篇课文前面部分背了下来。</p>
“还不错嘛。既然能学懂，那么每天中午我都可以给你补课。”</p>
“每天中午，此话当真？”</p>
“当真!”</p>
“那就说定了，我明天还来。”</p>
“就怕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p>
“那不能，这是咱俩的约定嘛!”</p>
中午时间本来就短，两人聚在一起，时间流逝得更是快如闪电，几乎转眼间就到了必须分开的时刻。杨帆合上英语课本，慢慢取出一个手工制作的信封，递给侯大利。</p>
“情书吗？”</p>
“想得美。等会儿再看。”</p>
“天天见面还要写情书？？”</p>
“写信是很郑重的事情，你不要油腔滑调。”</p>
杨帆下车，站在车窗外，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侯大利目光粘在她的背影上，舍不得眨眼。等到杨帆身影在拐角消失，他坐在车上拿起情书。信纸纯白色，左下角画有几株竹子，颇为素雅。杨帆从小习练书法，字如其人，娟秀又灵动。</p>
大利哥：</p>
我一直想写这封信，每次提笔，满肚子话却又不知从何写起，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但斟酌良久，还是觉得应该给你写这封信。</p>
今年有三个没有想到。第一个没有想到的是你居然回江州读书。小时候，我们两家门对门，天天就在一起，正像李白所说的“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p>
那时候我把你当成亲哥哥，受了委屈就来找你，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来找你。你还帮我打过架，至少有三次吧。后来，你们全家搬离世安厂。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你还住在对面，会随时推开我们家房门，坐在我对面吃饭。事实上，你离开以后，就完完全全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p>
第二个没有想到的是我们居然又成为同班同学。这几年，厂区里流传了许多侯叔和你的故事。很多人都说你变成了富二代，已经坏掉了，成为省城阳州的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样样都做。每次听到这种说法，我都很气愤，还和好多人争论过。当然，我还恨你不争气，变成坏蛋!这次你回到江州，我发现传闻都不是真的，你还是那个大利哥，没有变坏，只不过成绩差得一塌糊涂。现在还是高一，有足够的时间来提高成绩。我真心希望你摆脱沾染上的纨绔气息，埋头读书，考上重点大学，这样才是我心目中的大利哥。</p>
第三个没有想到的是大利哥那天说“喜欢我”。对不起，我给了你脸色，请不要生气。从初中到现在，我收到过不少情书。每次收到这些情书时，我真的很生气，把情书撕得粉碎，扔进垃圾桶。但是，大利哥那天说这话时，我虽然给了你脸色，其实并没有真正生气。我们是高中生，学习才是我们当前最应该做的事情。如果你只是想逗我玩，请收回“喜欢我”三个字，因为那是对我的不尊重。如果你是真心想说这三个字，那请把它放在内心深处，等到高中毕业以后，请你郑重地重新审视这三个字的含义，到时再决定是否说出来。那时候，我会认真考虑的。</p>
写这封信前，我觉得有很多很多话，可是下笔的时候，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写着写着就开始劝你要好好学习，唉，我是不是变成了啰唆老太婆？千言万语，我是希望你成长为真正的男子汉，但这句话可能也太正式了，也可能会给你太大压力。但你不用担心，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看着你成为真正的男子汉!</p>
今天就写到这儿吧，希望你能理解我。</p>
住在对门的小帆</p>
这是侯大利这辈子收到的第一封正式书信，虽然杨帆拒绝了自己，可是从信中可以读到杨帆对自己委婉的情意，少女心思甜蜜如醇酒，让他深深沉醉其中。</p>
世安桥下河水汹涌。天空满是黑云，已经压到远处的巴岳山。</p>
侯大利下了车，来到河边。</p>
朱林和两个侦查员已经站在世安桥上。在前往事发地时，他接到好几个电话，目前已基本确定侯大利没有作案时间。</p>
其他小组的调查没有任何进展。昨夜大雨，几乎冲走所有现场痕迹。雨停下后，名为大李的警犬以杨帆穿过的衣服为嗅源，沿河寻找，失败；勘查组已经撤回，带走留在现场的自行车做进一步检查；访问组继续沿着已知线索追查。</p>
“为什么判断她是从世安桥上摔下去？”侯大利头发被汗水打湿，乱如雨后鸡窝。</p>
朱林默默注视河水。</p>
侦查员陈阳道：“在桥上找到自行车，杨帆最有可能掉进河里。”</p>
侯大利断然道：“她不可能摔下去。”</p>
朱林听到其语气相当肯定，转过头来，问道：“为什么？理由呢？”</p>
侯大利脑海中浮现出杨帆骑车时的画面，向前走了几步，蹲在路沿石边上，指着隐约的自行车印迹，道：“杨帆平时骑车都会靠近人行道边缘，有一条基本路线，从不偏离。如果她要在世安桥停下来，肯定会把自行车摆在桥头。杨帆放学回家时，还没有下雨。我想不出她摔进河里的理由。”</p>
朱林打开夹板，找出现场图。</p>
从自行车位置看，应该是自行车撞到了条石栏杆。只不过，昨天一场暴雨将现场痕迹冲刷得干净，现场勘查很难有决定性发现。访问组也没有发现有用线索，所以暂时无法确定昨天在桥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侯大利和杨帆接触得多，熟悉杨帆的活动规律，若是他能够彻底摆脱嫌疑，那么其提供的情况最有价值。</p>
朱林合上夹板，道：“你用了‘如果’两个字，那就意味着肯定有让杨帆在世安桥停下来的原因，原因是什么？”</p>
“我和杨帆从小是邻居，关系好。我们经常在世安桥停下来，到那边草地去坐一会儿，她会帮我补习功课。”</p>
“带我们到草地去。”</p>
侯大利带着朱林等人来到平常约会的小草地。暴雨过后，小草地被冲得面目全非。正在观察草地时，朱林接到另一路侦查员的电话报告。侦查员在走访过程中无意逮到了一个盗车团伙，但是与杨帆失踪没有关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