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帝情不自禁回想着皇兄。</p>
与之而来的是皇兄在时，他清闲安逸的生活。</p>
皇兄在时，井井有条的朝纲。</p>
……</p>
言官平日话并不太今天的句句话却切中肯綮：“陛下，倘若中王真有狼子野心，为何不趁陛下年幼时作乱？遥想陛下时，是中王在旁，亲手为陛下扶稳龙椅……陛下夜里惊梦，也是中王守在御榻旁……昔日温情，怎能忘却？”</p>
宣和帝被记忆里的柔软击溃，他苍白着脸，眼眶发湿，手倦怠地藏进了龙袍的袖口里。</p>
满朝的臣子，看宣和帝露出羸弱的表情。</p>
“……………………”</p>
一个个扯了扯唇，皱紧眉头或焦虑，或厌恶，或担忧，或失望，或欲言又止。</p>
堂堂皇帝，怎能朝令夕改，天真任性，总是凭借心情做事？</p>
大宗朝廷气数已尽，生出了个孽种。</p>
史书里，这是反复无常，疲弱阴狠的明证啊！</p>
“陛下！”</p>
方才怒骂蔺泊舟的臣子跪倒在地，痛哭出声：“陛下！不要相信他的妖言！人心会变！难怪以前不想造反，现在就不想——”</p>
他啼哭哀痛的表情十分真切。</p>
宣和帝心里犹豫了一瞬。</p>
但另一个想法已经占了上风。</p>
他腰杆慢慢挺直，说：“竟敢挑拨朕和皇兄的骨肉之情……来人，杖脊！”</p>
臣子面如死灰，鱼目似的眼睛看他，似乎不可置信。</p>
他被拖走，棍子狂风骤雨般砸落，片刻后鲜血便打湿了官袍的补子，沿着砖面流了一地，触目惊心。</p>
金銮殿内，似乎还有想进言的朝臣。</p>
但他们怔了一怔，恐惧地闭上眼睛。</p>
……就算陛下不肯听劝谏，也不能当朝打死朝臣，这是何等的阴狠之君！</p>
宣和帝下了圣旨：“拟诏，诏朕的皇兄进京勤王。”</p>
他走到刚才被杖毙的朝臣面前，盯着血淋淋的尸首。</p>
“为什么要杀你？你的人头，就当作朕和皇兄修好的明证吧？”</p>
宣和帝十五岁了，那双稚气又疲惫的眸子，似乎要陷入疯狂当中。</p>
“……”</p>
力荐蔺泊舟的言官大气也不敢出。</p>
终于等到退朝，他写了一封信，将信件加急送到辜州。</p>
再然后，这封信被佛堂内青年一双苍白的手捏着。</p>
蔺泊舟拆开信，审阅后，沉默地将信点燃丢进了香炉，看着它在烟雾中化为灰烬。</p>
长明灯下，佛号阵阵。</p>
蔺泊舟轻声念诵：“阿弥陀佛。”</p>
辜州是春末了。</p>
车马回到辜州时，雨雪霏霏。</p>
车马离开辜州时，艳阳高照，绿树的浓阴里莺歌燕舞。</p>
孟欢扎着一只小包袱跳上了马车，板子晃动有点儿没站稳，他“哎！”了一声，屁股顿时被一双手托住。</p>
“慢点。”蔺泊舟的手扶到他的腰际。</p>
孟欢耳后一热，回头。</p>
蔺泊舟换上了武官英姿飒爽的飞鱼服，袖口扎紧，背后挎着一把乌黑色的弓箭，腰间横挎长刀，高挑的身姿微微侧开，呈现出一种紧绷的进攻的态势。</p>
他即将领军，漆黑长眉间肃杀气极重。</p>
“你凶什么？”</p>
孟欢以为蔺泊舟不耐烦自己，怔了一下。</p>
蔺泊舟本来挪开了视线，侧头，轻轻掠过他的眼睛：“没凶。坐好，乖。”</p>
“……”</p>
熟悉的语调回来了。</p>
但他声音很低，身旁不远处便站着辜州总兵。</p>
孟欢抿了一下唇后坐回马车内。</p>
蔺泊舟单手按在长刀的刀柄，视线从眼睫里虚散出来，听辜州总兵说了几句话，长腿大步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列。</p>
蔺泊舟和总兵，指挥使以及其他将军交谈，半偏过脸，侧脸的线条平静沉稳。</p>
孟欢回坐回了马车里，眸子转动，还有点儿发愣。</p>
这条剧情线他看不明白。</p>
他好像一个放假的人，突然被叫去加班。</p>
孟欢眨眼，扒着窗往外望时见夹道站着许多辜州相送的百姓，其中不乏刚稳定生活的难民，抱着孩子，拖家带口，望向军队这边，有人手里捧着米酒，还有人拿着花朵编织的花环，不断擦拭眼泪。</p>
孟欢心口莫名触动：“他们是……？”</p>
游锦感慨：“百姓的心果然是肉长的。”</p>
后脑搭着枕头后，孟欢视线转向他。</p>
“王爷先前接济难民，为他们置办家业，他们就感激在心。现在去勤王，更是忠义之举。这些都是来给王爷送行的。”</p>
蔺泊舟名声好了太多，先前是文吏们奋笔疾书痛骂的奸臣，骂蔺泊舟挟持小皇帝独揽大权，骂他在朝廷生杀予夺手段残忍，还骂他变革条例违背祖宗成法……</p>
但现在不一样了，蔺泊舟的名声像高悬的日月，清白朗照。</p>
孟欢黑润的眸子转动：“这些本来就该夫君的。”</p>
“来早来晚都不晚嘛。先前他们对王爷有误会，以为王爷狼子野心，绝不是，”游锦满脸欣慰，“王爷对大宗忠心的没有半分偏差。老奴看着王爷长大，王爷什么心性，老奴还不懂？”</p>
“……”</p>
孟欢抬眼对上游锦信誓旦旦的脸。</p>
按理说孟欢应该赞成，但鬼使神差，他一时没有点头。</p>
脑子里闪过佛堂内蔺泊舟倚着门槛，尘光中绯红斑斓的王服，他唇角似有似无的笑。</p>
孟欢喉头滚了滚，阖拢了唇。</p>
他目光望向了窗外。</p>
这支浩浩荡荡的十万军队将地面卷起烟尘，延绵数十里，以一种迫不及待、饥渴难耐的虎狼之势，向京城方向纵马狂奔。</p>
按理说，去打仗，氛围应该压抑才对。</p>
但这支军队，却像是禁锢许久的猛兽被放出笼子，展露出獠牙和利爪，躁动兴奋地狂奔，斗志昂扬地迈向了嗜血杀戮的战场……</p>
孟欢眼皮跳了一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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