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的文化氛围，为了保证皇权的威严和不可侵犯，这些动摇人心的话是绝对禁止的。</p>
回头再看了看，孟欢问：“要是报官，他会不会因为妖言惑众被抓起来？”</p>
“会。甚至是死罪。”</p>
可这一路，他说很多人都这么讲，还没被抓，说明笼罩在百姓头上的舆论氛围有些奇怪了。</p>
孟欢费力思考：“那要不要制止啊？万一给你添麻烦。”比如皇帝知道这些话心里不爽，一怒之下把蔺泊舟给杀了。</p>
蔺泊舟侧头，对着他，莞尔一笑。</p>
“不用，太麻烦了。再者，说了不再涉政，这些跟我们没关系。”</p>
那何止是没关系？</p>
这些话，是蔺泊舟亲自让人去传的。</p>
……摄政王离京，京城邪祟压不住，皇朝即将颠覆大乱……</p>
人心总是求稳定，当感觉到自己的生活比起以前走下坡路，过得不如以前好时，心中便会滋生怨气，渴望回到先前安定的生活。</p>
他们不管蔺泊舟当摄政王制不制衡皇权，威不威胁皇帝，这些大局观他们没有。百姓只当人，当人就要吃饱饭，睡好觉，过安生日子。他们知道蔺泊舟能平定战乱，能让他们吃饱饭，就够了，就足够百姓们喜欢他逢迎他了。</p>
“还有什么地方想逛逛？”蔺泊舟低声问。</p>
孟欢呆在原地，琢磨蔺泊舟那句话，似乎挺有道理。</p>
对啊，管他们怎么说，他跟蔺泊舟又不参与政事了。</p>
孟欢：“我还要求一张平安符，保佑我们平平安安。”</p>
蔺泊舟柔情似水：“好。”</p>
平安符在另一个佛堂，可以点祈福的灯盏，一盏灯有百文，也有一两，九两的价钱。孟欢取舍了会儿，说：“点个一两的吧。”</p>
蔺泊舟：“怎么不点最贵的？”</p>
孟欢：“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再说，祈福就是买个心理暗示，一两也不便宜了。”</p>
他面色认真，说的煞有其事，俨然要跟蔺泊舟当家过日子。</p>
蔺泊舟低声笑了笑：“好，那就点一两的灯。”</p>
和尚递来一张红纸，红纸上写祈福人的名字和生辰八字。</p>
这张纸跟刚才祈愿的红纸条不一样，很小很窄，孟欢尝试着写了一下，但对方给的毛笔出水浓，刚落了一笔孟欢就直呼：“完蛋！写不了两个名字！”</p>
和尚看了一眼，无奈：“这纸只能写一位，公子非要写两位，当然写不了。”</p>
“……”孟欢忍着没说，你就是想我们点两盏灯吧？</p>
他不服输，抿紧唇，小心翼翼盯着纸面：“我小心写。”</p>
耳畔，蔺泊舟垂下视线看了会儿，道：“要是写不了，为夫来写。”</p>
孟欢：“你看不见怎么写？”</p>
指间的笔被修长的手指捏住，红纸也被手指轻轻按住了一角。</p>
将笔尖撇了撇砚台，弄去墨汁以后，蔺泊舟在孟欢那个写的歪斜的“孟”字之后，加上一个“歡”字，笔触细，但横撇竖捺，峻朗钩画，典雅润泽中包含着锋利的折角，美观到了极点。</p>
孟欢看添在红纸上的字。</p>
“生辰八字，早晨几时出生，记得也写上。”和尚提醒。</p>
小楷一行一行，列的整整齐齐。</p>
——显得孟欢写差的第一个字，十分差。</p>
“好了。”蔺泊舟写完，放下了毛笔。</p>
他手指上一点儿墨水没沾，干干净净。</p>
孟欢眨巴眨巴眼，仰脸看他，眼睛里写满了意外。</p>
呼之欲出的“你怎么眼睛看不见也能写字”？</p>
蔺泊舟牵住他的手，道，“其实——”</p>
孟欢：“你好厉害啊。”</p>
“……”</p>
将纸叠好放在了灯盏下，孟欢说：“早知道你能写字刚才也让你写，你写的好看。”</p>
蔺泊舟舌尖轻轻抿了一下齿尖，顿了顿，不觉笑了：“眼睛看不见，能写字？”</p>
“对啊，所以你厉害啊。”孟欢确信。</p>
“……”</p>
看着他清澈又明亮的眸子，蔺泊舟忍不住叹气：“是吗。”</p>
灯盏点亮放到祈福的佛台上，孟欢牵他手离开佛堂，自顾自换了个话题：“还有什么好玩的？没有的话我们就回去吧。”</p>
蔺泊舟终于觉得，必须认真和老婆说说眼睛这个事儿了。</p>
旁边的屋檐下支起了摊子，摆放着成摞的书籍。蔺泊舟道：“欢欢，买几本经书？”</p>
孟欢挠头：“啊？那就看看。”</p>
他俩走到摊子旁。蔺泊舟指尖按在书的脊梁，轻轻划拉，一本书让他拿到了手里，写着《地藏经》。随手翻开一页。</p>
“‘吾于五浊恶世，教化如是刚强众生，令心调伏，舍邪归正。十有一、二，尚恶习在。吾亦□□千百亿，广设方便。或有利根，闻即信受。或有善果，勤劝成就。’”</p>
蔺泊舟不信神佛，也不看什么经书，浏览一遍后照着念了出来。</p>
孟欢凑近看他手里的书：“五浊恶世……教化如是，刚强众生令心……”</p>
这本佛教没有句读，他断句断不明白，念的磕磕碰碰。</p>
“教化如是刚强众生，令人调伏。”蔺泊舟说。</p>
孟欢跟着念：“教化如是刚强众生，令人调伏。”</p>
“吾亦分身千百亿。”</p>
“吾亦分身千百亿……”</p>
“……或有善果，勤劝——”</p>
另外两个字在下一页，蔺泊舟顿了顿，翻动书页后，接上，“——成就。”</p>
孟欢盯着纸页，声音停顿，不再往下念了。</p>
他缓慢抬起脸，看着蔺泊舟。</p>
少年的眸子圆润，黝黑得像瞳孔散大受惊的猫，目不转睛和蔺泊舟对视，表情从茫然转为了清醒。</p>
“你能看见了。”</p>
蔺泊舟合拢佛经放回原处：“能看见了。”</p>
“什么时候，刚才我许愿吗？”</p>
寒风吹拂，空气似乎滞留了一会儿。</p>
如果说是刚才许愿后能看见了，很浪漫，说不定真能骗过去，但蔺泊舟有片刻的停顿，随后轻声道：“不是。”</p>
孟欢启唇：“那是什么时候？”</p>
蔺泊舟：“总兵府那几天。”</p>
孟欢歪头想了一下，那就是两三个月前。</p>
他想到了鸡汤里那几颗被加进去的枣子。</p>
是那时候？</p>
一股莫名的感觉涌上来，他心里有些堵，闷的好像受不了，但孟欢还是认真问原因：“为什么要装看不见呢？”</p>
“对他们来说，为夫像某种控制不住的野兽，哪怕放在笼子里他们也会忧虑，害怕出笼就会兴风作浪。能让他们放下戒心的方法是剪掉野兽的爪子，拔掉牙齿，打断腿脚，哪怕放回山里也成不了的病虎。为夫依然装作失明，便是想自证是个废人，让他们放下戒心。”</p>
……能接受的理由，毕竟性命最重要。</p>
孟欢点头，理解地嗯了一声：“原来是这样。”</p>
可心口那种堵堵涩涩的感觉并没有褪去，胸口很闷，可脑子里又空空的，不知道该说什么。</p>
孟欢逛寺庙的兴致一下子没了，摇了摇头：“回去吧。”</p>
来的时候高高兴兴，回去的时候气氛沉默。</p>
孟欢走前面，蔺泊舟走后面，中间隔了一两步的距离。</p>
手里空荡荡的，孟欢习惯了牵着看不见的他走，现在也没牵了。</p>
被寒风吹着，心里不满的点越来越清晰，蔺泊舟不告诉他恢复视觉的事情，让他多担心了三个月，孟欢觉得很不能接受。</p>
但是……蔺泊舟当时处理这件事时情况紧急，他本人假装失明恐怕都费劲，更别提告诉了自己，如果不小心露馅，或者陪他演戏演足三个月不被那群人精看出端倪，孟欢压力也会很大的。</p>
……可是，心里就是堵。</p>
“欢欢，右边是去驿站的路，马车停在林子。”</p>
背后，蔺泊舟轻声提醒。</p>
听到他的声音孟欢好像也有些不对劲，但不想被他发现自己不开心，连忙“嗯！”了一声。</p>
嗯的有些刻意，声音似乎挺奇怪。</p>
孟欢快步走到了马车。</p>
进去以后往旁边坐，留给蔺泊舟一个空位。</p>
帘子撩开，高大的身影垂落，阴影顿时填满了马车内。</p>
孟欢语速很快地说：“那个，夫君，我有点儿累了，我先眯一会儿……”</p>
孟欢说完就把眼睛闭上。</p>
他能感觉马车一沉，蔺泊舟坐下后传来了焐热的幽郁檀香气，那双温热的手牵住他的手阖拢在掌心轻轻摩挲。</p>
他掌心因为拄着手杖又起了薄薄的一层茧，硌着他的皮肉产生了轻微的痛感。</p>
孟欢闭着眼，有些想把手抽出来。</p>
他心里生出了叛逆的想法，甚至……现在并不想让蔺泊舟碰自己。</p>
可是，他又不愿意被蔺泊舟知道自己闹别扭，毕竟，视觉恢复的事好像不告诉自己比较好，万一真扰乱了他的计划那就不妙，何况为这件事计较，也显得自己很没有大局意识。</p>
孟欢的手在他掌心，逐渐僵硬无比。</p>
耳畔沉沉叹了声气。</p>
“欢欢。”</p>
声音清晰入耳。</p>
孟欢闭眼，想装作没听见。</p>
可下一秒他就被抱进了怀里。</p>
蔺泊舟手放在他肩颈将他搂起，贴的近，能感觉到他略带嘲意的笑，热气从唇瓣溢到鼻尖，颤意绵绵地抵入到骨子里。</p>
“笨蛋……”</p>
他垂眸，声音低而嘶哑，“怎么连生气都不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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