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门出去, 是一块凹陷的谷地，四周山脉纵横，高大的树木掩映, 在密密麻麻的树枝和叶片中，如果骑马时不低下头，脸皮会被树枝割的血淋淋。</p>
“六道连绵的山脉形成河谷, 地势深峻，届时骑兵如果被引入山谷中, 堵住来路, 可以在山顶架设火炮和乱石，打乱对方阵型，再行厮杀。”</p>
祝东念念有词。</p>
孟欢扫视着周围的山势，牵紧了缰绳，雨天，他没有取出地图作比照，但心里对山势十分熟悉, 若有所无听着祝东的分析。</p>
这一切他全都明白。孟欢换了一条路, 走到山顶, 雨水沿着蓑衣渗透到耳颈滑出湿漉漉的水痕, 头发也差不多湿了, 唯独身上穿的衣衫有几分干燥, 贴着身子。</p>
孟欢看着山底下, 道。</p>
“这里好像一把壶。”</p>
四面高耸，只有城门外较为平坦，而城楼紧闭，确实看起来像是一把开口紧闭的水壶，也像是鱼篓。</p>
“对, ”祝东说，“骑兵要是进了这片平原，就绝对跑不掉了，咱们现在要找‘壶’有没有漏水的地方，免得到时候关门打狗了，他们有人进来支援，还能跑出去。”</p>
祝东是个战略家，越说越兴奋：“你看，只要我们把谷口都守住，他们进来了就跑不掉，关门打狗，绝对死一大群！”</p>
孟欢垫着脚，往下望。</p>
地面湿滑，往下一磨，便有碎石子掉进深谷中，发出咚咚的声音。</p>
因为雨大，孟欢的额头湿漉漉的，乌发贴着白皙的耳颈，眸子里分不清是汗还是雨水，黑润明亮，看向了山底下。</p>
他尝试着问：“所以，这一条会是他朱里真进攻的路线吗？”</p>
“有可能。”祝东说。</p>
孟欢的指尖顺着一条山势游走，趋于重合，“那这条就是增援路线。如果我们把握住了谷口，不让敌方通行，对方会变成孤军。”</p>
无法增援，最初的攻城军会陷入绝境，被全部绞杀。</p>
“这是他们的逃跑路线，”孟欢手指继续指着，“要是再守住谷口，他们逃跑时队形全乱，再在山顶用重炮轰击，他们会被打的措手不及，又死一大片。”</p>
祝东眼底也深沉了。</p>
“这里对骑兵来说，就是一道鬼门关。王爷能选中这座城池，英明啊，我不如王爷远甚。”</p>
“……”</p>
雨势越来越大，孟欢手指按在笠帽，漆黑的眸子望着山脚下，脑子里忽然冒出一道灵光：“那要是有条我们没发现的小路存在，也忘了设兵防，到时候打起来，敌军从小路突进，会不会对战况造成扭转——”</p>
孟欢的猜测没有说完，背后，响起兵部员外郎的声音：“二位看完了吗？”</p>
他话里的温度不多，本身的年纪有些大了，站在雨天里直哆嗦，脸色发青：“要是看完了，就回府吧？”</p>
“还有其他山路吗？”孟欢问。</p>
员外郎乏了：“没有，舆图上全都记载着，本官都看了一趟，没有出入。”他话里有点儿侥幸，“今日就算不出门也没有任何问题。哈哈哈，当然，来看一趟心里也更踏实。”</p>
也许是雨势太大，众人都心灰意懒，只想着早些回城，马儿也不耐烦地尥蹶子。</p>
孟欢踩着雨水往前走，布鞋里的水叽叽地叫，他低头理了理衣袍，抬眼才发现当中少了个人：“李副郎呢？”</p>
员外郎不怎么关心：“李副郎刚才听到流水声，到山后去看了。”</p>
“他去了吗？我本来还想过去看看——”</p>
孟欢低头，摆弄着衣衫。</p>
听到这句话，员外郎打着呵欠，懒懒问：“二位小公子与李副郎，似乎不和啊？”</p>
“……”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孟欢脚步一顿，挠头尴尬道，“怎么这么问……”</p>
员外郎笑了笑，说：“你们两个小少年，可不要小看李副郎了。他虽然不是王爷的人，却是风水堪舆世族，祖祖辈辈都看山水，眼力老道。只不过三教九流嘛，李副郎出身贱籍，当年全靠崔阁老提携，否则一辈子都在村里给人摸骨看手相，所以啊，崔阁老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对咱们没有好脸色很正常。”</p>
他顿了顿说，“诸位也不要太难为他了，王爷说过，用人不以身份论。李副郎看山水眼光狠辣，只要他点了头，舆图绝对不会有问题。我们一起共事，要互相理解啊。”</p>
……在他眼里，自己非要出门看舆图，好像还成和李副郎怄气了。</p>
孟欢沉默着，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p>
“哎哟，李副郎！怎么回事？”</p>
员外郎声音突然变了。</p>
孟欢顺势转过身，一道漆黑的身影让人搀扶，塌着肩膀走了过来，来人浑身湿漉漉的，膝盖和袍子沾满了泥水，污秽不堪。</p>
小厮说：“大人方才爬高处的石头，摔了一跤！”</p>
“没事……”</p>
李副郎抬起了脸，气若游丝，一张瘦瘦长长的脸惨白，眼仁浑浊，出气急促。</p>
员外郎急坏了：“李副郎身体无碍？”</p>
“不打紧，”李副郎低头说，“回城吧。”</p>
“你的身体——”</p>
“回城，回城开一副药，就好了。”他语气断续，显然摔得严重，要早些回去看大夫。</p>
耽误不得，众人连忙去牵一旁的马，孟欢也准备收拾回山了，只是想到了什么，觉得自己有点儿没同理心，但还是问：“李副郎刚才去了趟山后，有什么发现吗？”</p>
他不轻不重地一问。</p>
可耳畔安静。</p>
孟欢不禁转过了眼。</p>
李副郎唇瓣发紫，瞪大眼眶看他，眼里充斥着血丝，苍白的下颌又尖瘦，像是一只中了邪的厉鬼，阴沉狰狞，尤其是那双眼球快爆出来的眼角。</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