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京军驻扎地时已是傍晚。</p>
军营和豪华阔绰、宽松舒适的王府不一样, 孟欢下马车时，看见高大绵延的城营，成堆的帐篷，穿着统一兵服走来走去的士兵, 肃穆的气氛充斥在其中。</p>
正好又到了吃饭的时间, 营寨里埋锅造饭, 腾出烟雾, 人群正在来回忙碌。</p>
孟欢下了马车，第一反应是去看队伍前列的王爷车驾。</p>
迎接蔺泊舟的是京军提督, 也就是洛倦的父亲，平安候洛峰。洛峰年龄有些大了, 眉眼沧桑, 眼神疲惫，看见蔺泊舟时也没笑, 行礼后带他走进了营寨。</p>
“……”</p>
也没回头看自己一眼。</p>
孟欢心里犯嘀咕。</p>
耳畔响起声音：“请王府的诸位随我来吧。”</p>
他们这些摄政王府的随军, 也有自己的帐篷住。</p>
孟欢走着, 发现这一路，周围忙碌的士兵纷纷停下脚步, 看热闹似的看着这群刚来的新人。</p>
有人问起：“这是摄政王府的人？”</p>
“应该是吧，说是要支援辽东, 现在京军三大营都由王爷监管，从中挑选队伍前去迎战，立刻出发。”</p>
“哎，他？不是来贪军饷图好处的就不错了。”</p>
孟欢忍不住看过去。</p>
那几人说笑完，摇摇头就走了。</p>
正觉得莫名其妙，身旁，祝东感叹：“咱们王爷的名声还是这么烂啊。”</p>
“……”</p>
的确如此, 这本书里除了王府的人觉得蔺泊舟好，其他人都觉得蔺泊舟掌权太过，狼子野心，还把国库攥在手里，是要把大宗吃得山穷水尽。</p>
孟欢狠狠皱眉头。</p>
可恶，这正是他现在要做的事。</p>
他要亲眼看见蔺泊舟的美誉传颂大宗，洗清一身的冤屈。</p>
孟欢满怀的雄心壮志，在走进营帐时遇到了第一个阻挠。</p>
营帐内宽敞，地面铺着席子，而被褥就铺在席子上，连接紧密，方便多睡几个人，也方便二早拔营时卷起铺盖就走人。</p>
所以现状就是，孟欢不得不跟一群大莽汉住在一起，进去后，大家先还有点儿羞涩，随后便开始脱衣服脱裤子，天气还热，散发出阵阵汗臭味。</p>
孟欢放下包袱，背着手，神色深沉地出了营帐，来回踱步。</p>
——随军还真是比他想象得要苦很多。</p>
祝东也出门踱步：“真是受不了。”他问，“咱们什么时候开饭啊？”</p>
说着时便有士兵提着一口大锅过来了，里面煮着菜粥，说：“带锅了吗？明早就是诸位自己做饭了，咱们只负责接待诸位一晚上。”</p>
锅掀开，里面的粥里混合着菜肉，烟雾弥漫，夜晚便吃这个东西，没有其他的菜了。</p>
孟欢端起碗，喝这黏糊的东西只喝一口，满面愁容，从主动变成了强迫自己喝。</p>
祝东显然是个少爷，喝了口就吐出来了：“呸，啥玩意儿，怎么这么难喝啊？”</p>
士兵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军营不像王府，珍馐佳肴，有吃就不错了，有时候还没得吃呢。”</p>
祝东连忙道歉：“哈哈哈哈不是那个意思。”</p>
“……”</p>
这才是大宗普通百姓和军营里的生活，没有主角光环，啥也没有。孟欢不算很挑剔，他可好养了，三十道菜能吃，菜粥也能喝，端着碗蹲到了路口。</p>
喝到一半，陈安从营帐后款款走来。</p>
“提督在中帐设宴，宴请王爷，缺个端酒端菜的小厮，谁愿意去？”他笑眯眯问。</p>
这种伺候人的事，显然应该年纪小的来做，何况在蔺泊舟面前还能混眼熟，以后好晋升，属于近侍。祝东连忙举手：“我去！”</p>
陈安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p>
随后，点名蹲路口的孟欢：“贤侄，去吗？”</p>
“……”</p>
孟欢端着碗“啊？”了一声。</p>
有点儿像只正在吃小鱼干突然被敲头的猫猫。</p>
陈安满脸微笑：“去不去？”</p>
从他意味不明的笑容中，孟欢慢慢地站起，懂了，这应该是蔺泊舟找的借口。</p>
孟欢咳了两声：“嗯，可以去。”</p>
祝东满脸不服：“为什么不让我去啊？陈长史，我也会奉菜倒酒。”</p>
陈长史说：“这样辛苦的粗使活路，就不劳烦祝公子做了，还是侄儿去吧。”</p>
“……”</p>
虽说是奉菜倒酒，但孟欢猜测，大概率是蔺泊舟要给自己开小灶。</p>
他尽量脸上不表露出任何情绪，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进屋洗脸收拾了一下，跟随他走过壕营，走过连绵的营帐，终于走到蔺泊舟在的中军帐。</p>
门口站着全副武装的士兵，腰挎长刀，身穿罩甲，头戴飞碟盔，气势骇人。里面隐约响起些动静，有人撩开帘子，孟欢往里看了一眼。</p>
军队里的氛围和王府完全不同，蔺泊舟单手扶着膝盖，将下摆撩起，正将酒杯端在唇边。而座下的全是将军、善武的侯伯，个个身强体壮牛高马大，粗蛮的肌肉上伤痕累累，都坐着大口饮酒大块吃肉。</p>
——让孟欢想起一些暴力狂。</p>
可青年的蔺泊舟在这群人中气势完全不输，甚至还有天下俱掌握于手的压迫感。</p>
孟欢从一旁的小道小心翼翼走近，走到蔺泊舟身旁，跪坐，端起一旁的酒壶。</p>
蔺泊舟瞥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p>
就跟对待普通的侍从一般冷漠疏远。</p>
【老公？】</p>
【老公老公老公～】</p>
孟欢心里莫名念了几念。</p>
要是真叫出来，蔺泊舟这端正禁欲沉稳的表情下会如何？肯定伪装俱裂，沉雾漆眸压抑又失控地看他。</p>
孟欢心里是这么想的，可没敢说，眨了眨眼，只觉得别样的刺激感又来了。</p>
他安安心心扮演着端酒小厮，待在蔺泊舟身旁，近距离能感觉到蔺泊舟的体温，和他袖口探出的指背的热度。</p>
营帐内本在饮酒作乐，底下，京军提督突然洛峰说：“王爷，前几天让清点的名籍已查好了，各大营缺失的人数也写在书册里，王爷现在要查看吗？”</p>
孟欢不解地抬起脸。</p>
底下喝酒吃肉的人，手脚同时一僵。</p>
不应该啊，按理说新任主将来的第一晚都该饮酒作乐，方便他们送礼行贿才对，京军提督怎么如此不懂事，居然一来就让王爷处理政务？这要是真查出问题自己礼还没送，不是完犊子嘛？</p>
蔺泊舟沉吟着放下酒杯：“拿上来。”</p>
众人连忙坐直了腰身，头冒着冷汗开始紧张。</p>
陈安接过名册双手捧到蔺泊舟面前，他翻开一看，眉头逐渐紧锁。仿佛一片阴云骤然笼罩上来，风雨前摇摆不定。</p>
名册陡然被他摔在地上。</p>
“京军七十二卫，按说有三十五万人，可这清点下来只有十五万，居然有二十万挂着名字吃空饷！？”</p>
蔺泊舟声音震怒如雷。</p>
孟欢缩了缩耳朵，他从来没听蔺泊舟用这种语气说话，只低着头。</p>
这件事其实蔺泊舟前几天就查出来了，可现在才发怒，显然是要当面立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