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守关大将的宅邸会比较干净整洁的叶舟绝望了, 由于房屋外的地面都没有铺设石板，所以不管室内打扫的多干净，只要开着门, 黄沙立刻就被会吹进去，室内的石板上都有一层细细的黄沙。</p>
叶舟踏进门槛的时候就打定了主意——今晚还是睡帐篷吧。</p>
他们穿过依旧破旧的游廊, 迈过了两道圆形拱门，才终于看到莎拉。</p>
只不过……莎拉看起来像个欺男霸女的土匪。</p>
她就坐在门口，屁股地上垫着一个穿着青色布衣的“人肉垫子”, 大约是看见叶舟进来了，莎拉瞬间站起来，为了掩盖“证据”，一脚把“人肉垫子”踹到一旁。</p>
“垫子”从台阶上滚下来, 正好滚到了叶舟脚下，“垫子”抬起头, 和叶舟大眼瞪大小。</p>
莎拉连忙跑下来, 顺脚把“垫子”又踢开，她双手背在身后，冲叶舟露出一个做作的装乖笑容，声音也变成了甜甜的女童音：“老板, 你们来啦, 人都在里面，我一个都没放走。”</p>
“你，站住，再跑我打断你的腿！”莎拉冲那个被她踢开, 好不容易爬起来想往外跑的客卿喊到。</p>
那人僵立在原地不敢动了, 见识过莎拉的鬼魅手段, 客卿们都被吓破了胆子, 莎拉喊一声，他就失去了脑子，变成了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的人偶。</p>
莎拉小心翼翼地解释：“我刚开始坐门槛上的，不行你问他，只是门槛太硬，坐久了屁股疼，我才让问他们有没有愿意来给我垫子的。”</p>
叶舟一脸的惨不忍睹，但他没有责怪莎拉——不管莎拉是不是吸血鬼，战斗力怎么样，至少这件事她本来可以不干，她的职责只是保护他的安全，而不是给他当打手。</p>
“这些人你想怎么安排？”叶舟问一旁的陈侯。</p>
陈侯的目光却落在躺在一边，已经失去了知觉的张榕身上，他也看见了对方那像是被开了瓢的头顶，药粉糊在上面，此刻看上去一块白一块红，十分糟糕。</p>
“他这是……”陈侯的声音也小了不少。</p>
莎拉：“我把他头皮拽下来了。”</p>
包括叶舟在内，除开邹鸣，其他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p>
实在是听着就疼。</p>
莎拉：“他还想跟我鬼扯，不想叫人去开门，这不能怪我。”</p>
叶舟：“不怪你，你去休息吧。”</p>
莎拉摇摇头：“你们先安排，要杀的留给我行不行？”</p>
陈侯打了个冷战，他越看莎拉，越觉得她一定是山精鬼怪，杀人必然不眨眼，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叶舟。</p>
叶舟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只是说：“到时候我会和陈侯商量。”</p>
莎拉露出一个笑容：“那我等着。”</p>
陈侯先去看了张榕，张榕人事不知，只能先让陈衍把他带到寝室里看着，周远鹤也跟着一起过去了，现在张榕还不能死，只能先把人救活。</p>
至于剩下的客卿们……</p>
陈侯迈进殿内，看着缩在墙角的客卿，他在心底叹了口气。</p>
他没想到陈国竟然有这么多人不想他回来。</p>
他以前还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受国民爱戴的好国君——他即位至今，没因为自己的原因加过一次税，他的夫人直到他离开前，常用的首饰也只有那几根木簪。</p>
身为一国之君，他从未因私欲放纵过自己。</p>
陈侯看向那些客卿，他没有发火，也没有叫人把他们押下去，而是压了压自己的袍子，端正的站在那些人面前，双手平举，行了一个礼，他声音艰涩地问：“敢问诸位，是暨德行不够，不能令诸位报效？还是暨身为国君，能力不足，叫诸位以为陈国换一个国君更好？”</p>
客卿们看着这个一派仁人君子之风的国君，心里的恐惧逐渐散去，可没一个人敢答话。</p>
——真论起来，他们各个都是反贼。</p>
只有一个人站了出来，他回了陈侯一礼，朗声道：“非君上之过，乃人心之失，人心向利，此处人人都想身居要职，然又能力不够，自然只能走些歪门邪道，皆是小人，与君上无由。”</p>
陈侯看着这个人，虽然是做样子，但他还是摇头问：“先生不是小人，若是小人，绝不可能说这样的话。”</p>
那人抬起头来，他的目光原本放在陈侯身上，却不由自主的挪到了站在陈侯的叶舟身上。</p>
他的目光中闪过诧异，此人竟然没有蓄发，也没有蓄须，长着一张精致俊美的脸，气质温和，陈侯身边竟然有此类人物？</p>
衣着打扮……竟也不与时人类似，只看五官外貌，实在看不出是哪国人。</p>
陈人多是长腰窄肩，只看身材，倒是像郑国人，宽肩细腰。</p>
但容貌又胜过郑人，郑人多是宽额扁鼻，鼻翼略大，但此人眼瞳漆黑，双目长却不细，眼尾微挑，直鼻微挺，嘴唇薄却窄，不见薄情，却显风流。</p>
连一国之君站在他身旁，都压不住他的气质。</p>
这样的人，只看外貌不看打扮也知道必是贵胄出身，却不会叫人觉得难以接近，相反，只看他的容貌，便觉得他必然是一名谦谦君子，有广阔的胸襟，温柔的脾性。</p>
陈侯也发现这人在看叶舟，他轻咳了一声，拉回了此人的注意力。</p>
这人才回过神来，他不再看陈侯身旁那人，继续说：“张将军既已伏首，我等也没什么好说的，君上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吧。”</p>
话毕，其他客卿反而不从了，他们连连喊道：“君上，乃是张将军贪心不足，与我等无由啊！”</p>
“我等不过是一客卿尔，哪里能左右将军的主意？！”</p>
“君上！君上饶我等性命啊！”</p>
陈侯看向叶舟：“仙……高人可否与我私下商量？”</p>
叶舟虽然不知道陈侯要跟自己商量什么，但还是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p>
两人走到了门外，去了一旁的柱后说话。</p>
陈侯叹气道：“仙人，我实在不知该拿他们如何是好，若是杀了，今后不会再有士人入我陈国，天下人不会看到这些士人叛我，只会以为我嫉贤妒能，残杀士人。”</p>
“若是不杀，这些人将此事宣扬出去……”</p>
叶舟在陈侯的解释下才知道，现在各国都在招贤纳士，都想把有才华的人全都笼络到自己国内，所以无论国君们是什么脾气，在对待士人的态度上都很一致——姿态要多低要多低。</p>
毕竟竞争惨烈，而士人太少。</p>
在这里，读书识字比大梁朝还要奢侈，士人几乎都是世家子弟，和大梁朝更不同的是，世家子弟对王权没什么兴趣，他们生来就拥有一切，想当官，让长辈举荐就行了，反正世卿世禄，也不担心将来掉出这个阶级。</p>
所以他们是以“不事君侯”为荣的，好像读了书想当官，那就落了下乘。</p>
真正的读书人，就应该不慕功名利禄，谁想当官，咱们就一起唾弃他。</p>
而能被国君们拉拢的士人，则多是小门小户出身，不是世家出身，但也极有可能是落魄的贵胄之后，他们需要回到朝堂，需要把家族重新立起来。</p>
但这类人也是读书人，他们还是要挑挑国君的，也要挑国力，甚至挑国君对他们的态度。</p>
反正读书人在这里，就是清高的代名词，换成封建时代，简直想都不敢想。</p>
叶舟听完以后，沉默了半晌后说：“这便是世卿世禄，他们生来如何，死后也是如何，自有了封地食禄，自然不在乎能否更上一层。”</p>
没有上升渠道，那还努力干嘛？大家一起摆烂。</p>
忧国忧民的都是少数。</p>
更何况这个时代其实没有那么重的家国观念，更没有叛国罪，鲁国士人可以在陈国为官，赵国士人可以去郑国，对付起自己的母国也没什么心理阻碍。</p>
封建时代才会强调忠君爱国的观念，现在的士人信奉的不是这个。</p>
他们想要的是一展才华。</p>
所以这里，是完全的乙方市场，国君们没有挑选的余地，除非是超级强国，本身就人才济济的那种。</p>
叶舟毕竟不是土著，他不太能了解当地百姓或者士人对陈侯决定的反应，只能说：“既然不能杀，放了又担心他们宣扬，那就关起来吧，好好磨磨性子，说不定日后也能用。”</p>
陈侯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刚刚那个说话的士人，我看他倒是不与其他人相类。”</p>
叶舟：“那就把他也先关着，到时候再第一个把他提出去，说他愿意为你效命，其他人想出去，当然也要效仿他。”</p>
陈侯看向叶舟：“果然是仙人，此等驭人之术……”</p>
叶舟摆摆手：“陈侯不必恭维我了，快去处置他们吧。”</p>
叶舟能听出来陈侯是在拍他马屁。</p>
眼看陈侯离开后，邹鸣才走到叶舟身边，邹鸣：“今晚还是支帐篷吧。”</p>
叶舟点点头，他叹了口气：“我估计他们的王都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p>
“希望他们王都的街道土地都被夯实了，别到处都是土就行。”叶舟对陈国王都的期待又小了一些，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p>
叶舟：“其实我估计陈侯回来这件事也瞒不住，今晚还是别睡死了，免得有人暗杀。”</p>
邹鸣点头：“军营那么多人，有几个内奸密探也正常。”</p>
就算不能立刻去王都告诉幕后主使，这附近肯定也有那人的亲信。</p>
叶舟笑了笑：“来了也好，正好能让草儿他们参加实战。”</p>
“总不能一直让你和莎拉挡在前头。”</p>
邹鸣抿了抿唇，过了好几秒后才说：“我可以一直在前头。”</p>
叶舟拍了拍邹鸣的肩：“你又不是铁打的，也是肉|体凡胎，自己要记得心疼自己，你看我，能睡懒觉我就从来不早起。”</p>
邹鸣牵动了一下唇角。</p>
一直挡在前面的人，从来都不是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