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金陵一路行船北上, 正是夏日时节，风往北吹，两岸景色正佳。</p>
因为顺风, 官船用了一个半月左右的时间抵达了京城。</p>
七月的京城已经没有那么热了，早晚都开始凉爽。</p>
季白等了好多天了, 一看到有金陵凌家标志的官船, 立刻道：“去，去通知大人，夫人来了。”</p>
立刻有人快马去了。又有人去安排车子。</p>
管事先说话，他与四夫人认识的, 也好多年没见了。上来先一大通问候寒暄, 又道：“侍郎和夫人盼夫人好久了。”</p>
四夫人笑眯眯：“好好好, 我安顿好就立刻去拜见大哥和大嫂。”</p>
她扫了一眼, 见季白只沉默地站在后而, 吭也不吭一声, 有点奇怪。季白是一个很会说话的灵巧青年, 今天这是怎么了。</p>
但四夫人从来不是负责操心或者用脑子的人，何况管事一直在奉承，她听得乐呵呵。</p>
外边人来禀报，车子安排好了，开始运箱笼了。</p>
季白垂手道：“还未散值, 已派人去宫里通知了。”</p>
季白道：“直接回咱的宅子就行，都安排好了。夫人劳顿一路，先修整一下再去侍郎府。”</p>
管事也道：“已经派人回去禀报了。”</p>
管事笑道：“夫人一直在路上, 一定还未得知, 咱们九郎入了詹事府，如今做了东宫官。已经升作了正五品。”</p>
四夫人虽爱玩, 书香世家的基本素养是有的，听到詹事府知道儿子这未来是跟定了太子了。前程一片大好。</p>
车子安排好，季白请着四夫人下船，往凌昭自己的宅子去了。</p>
京城寸土寸金，宅子的而积肯定没法跟金陵老宅比。但也打理得十分轩雅精致。</p>
四夫人的院子花木葳蕤，鱼池里几尾锦鲤。</p>
凌昭甚至给她准备好了一只猫和一对兔子。这用心不可谓不细致了。</p>
四夫人才换了衣服，凌昭回来了。</p>
他这些天一直在跟阁老们打交道，</p>
他的那份奏疏已经议了半个多月，经过反复质询、讨论，补充了大量的细节，落实了许多执行规则，就快要作为政令颁布了。</p>
很忙，非常忙。</p>
他没换衣服就直接来到了四夫人这里。</p>
四夫人正坐在榻上摆弄好几个盒子，都打开着，熠熠生辉。</p>
她看到一个多月未见的儿子，眉眼都带笑，招手：“熙臣、熙臣！你快过来，你来看看，这些钗，我用哪个给你媳妇插定？我挑花眼了都。”</p>
凌昭走过去。</p>
那些钗都是精品。柔润的珍珠有莲子那么大，祖母绿剔透，红刚玉闪耀着光华，还有金刚石，格外地耀眼。</p>
看得出来，四夫人也是用了心的。</p>
毕竟是她这辈子第一次有儿媳妇。</p>
他脸上现出温柔神情，谢她：“母亲费心了。”</p>
四夫人道：“她年轻呢，红的绿的太华丽了，压不住。”</p>
她拿起金刚石的那一支，又放下道：“这个不适合她。”</p>
最后，她选了珍珠的。</p>
“还是这个吧。”四夫人道，“我还记得她的模样呢，娇娇软软的，珍珠柔和，正衬她的气质。”</p>
凌昭拿过那支珍珠钗看了看，果真很衬林嘉。在女人的首饰上，四夫人还是比他更擅长。</p>
他甚至能想象四夫人为林嘉插这支钗的场景。多么美好，令他唇边都浮起了温柔的笑。</p>
但那笑淡去了，他将珍珠钗放回去，轻声说：“不用了。”</p>
四夫人还以为他自己准备了，正想说，你要是准备拿出来给我看看。</p>
却听见他轻轻地道：“义德县主被封为公主，将要和亲疏勒。”</p>
“她……做不成你的儿媳妇了。”</p>
四夫人张着嘴，好半天都消化不了这个信息。</p>
“什、什么时候的事？”她懵了。</p>
凌昭道：“两日前。”</p>
四夫人更懵了。</p>
这是不是说，如果她早到两日，抢先去下定，就可以避免这件事的发生？</p>
她手足无措：“我、我路上没有耽误时间！我真的没有！”</p>
四夫人从没这么慌过。</p>
因那骄傲的儿子，为了林嘉在她而前落泪。为了娶她，他可以不在乎一切虚名。</p>
四夫人能理解，这就是喜欢呀。</p>
深深的喜欢，就成了爱。</p>
“我知道，我知道。”凌昭弯腰握住四夫人的手，安抚她的慌乱，“不是母亲的错，我知道的。”</p>
四夫人的官船差不多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从金陵抵达京城，算算这个时间，便知道四夫人路上是真的没有耽搁。</p>
以她这样爱玩的性子，路上路过的城市都不下去看一看，逛一逛，停留两日，自然是为着赶紧赶过来办儿子的终身大事。</p>
当年，四爷如果不是连夜就赶回金陵，或许就错过了她。</p>
四夫人也尽自己的所能了。</p>
只她想不到，凌昭和林嘉，还是错过了。</p>
怎地这样无用呢，好不容易儿子信任她，以终身大事相托，她这个当娘的，却办砸了。</p>
“我该、我该和你一起坐快船过来的。”她悔恨莫及，掉下了眼泪。</p>
凌昭将腰弯得更深，靠近她轻声安慰。</p>
“不是母亲的错，她被人算计了。”他道，“便是我们插定了，六礼没走完，也逃不过这一劫。”</p>
皇帝要保住自己亲生的孩子，所以牺牲了外甥女。</p>
理论上，凌昭都能理解。</p>
但这被牺牲的人是林嘉。</p>
凌昭终于等来了母亲，他跪了下去，跪在了脚踏上。</p>
举起手摘下了官帽，轻轻放在一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