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p>
今晚是林嘉在凌家生活的最后一晚了, 明日她会辞别三房的人，由肖氏接出府去。</p>
在曾家再过一晚，后日发嫁。</p>
那之后, 她的去向便和凌家无关。</p>
把她扣到最后一日才放行，是三房的蔡婆子有意刁难。</p>
但凌昭知道后, 竟奇异地没有生气。</p>
虽然她离开凌府的日子越来越近, 在那一天之前，凌昭都知道她还在他的家里，还在那小院里。</p>
他最近也一直都宿在水榭里。</p>
隔着水，隔着林, 他和她也还在同一个园子里。</p>
直到今天, 过了今晚, 这园子里就再没有那个人了。对岸, 将人去林空。</p>
明日她离开凌府, 事情就算落定了。尘归尘, 土归土。</p>
凌昭却睡不着, 心中总觉得有种浮躁，静不下来。</p>
披衣起身，到棋房里点亮了牛油蜡。</p>
眼前的棋盘看着也乱，连那经纬线都好像是斜着歪着的似的。</p>
凌昭强压下浮躁的心神，专心打谱。只是那云子落下发出的声音总叫守在槅扇外面的李子觉得有点胆战心惊。</p>
“公子。”</p>
南烛忽然匆匆进来, 面有异色，凑近了凌昭，压低声音道：“马姑姑来了。”</p>
凌昭霍然抬头！</p>
凌昭脚步匆匆, 跟着南烛走出了水榭。</p>
林嘉是使马姑姑找的南烛, 从而找到凌昭。</p>
明天就要离开了，她今天晚上竟然过来找他, 会是出了什么事？</p>
凌昭心如火燎，跟着马姑姑沿着湖岸边走。</p>
马姑姑忽然停住，指着前面两棵老槐树：“就在那儿。”</p>
凌昭说了一句“你们在这等着”，人已经大步流星地过去了。连灯笼也没要。</p>
老槐树下都是树冠的影子，黑漆漆的，也不见人影。</p>
凌昭站定，试着唤了一声：“林嘉？”</p>
黑暗中有个人从树后探出半个身子：“九公子？”</p>
果然是林嘉，她躲在树后却并不过来。</p>
凌昭大步过去。</p>
明明心急得火燎似的，真到了林嘉面前，却是用听起来又冷又沉的声音问：“出了何事？”</p>
若林嘉真出了什么事，她可以慌，他不可以。</p>
太暗了，不得不离得近些，借着微弱的星光才能看清林嘉的脸。</p>
她的面孔有些苍白，与平日的平静不同，神情茫然且无助，像是失了主心骨。</p>
“九公子，”四目相对片刻，林嘉那双本就水洇洇的眼睛忽然涌上了泪水，“我、我怕。”</p>
原来没出事，原来只是出嫁前的紧张。</p>
凌昭长长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p>
“怕什么？”他问。</p>
“就是、就是怕……”林嘉声音轻颤，垂下头。</p>
她的碎发在夜风里拂动。</p>
凌昭好想伸手去为她抚平，可他不能这么做。</p>
他不能做的事情太多了，譬如娶她为妻，所以才要将她嫁个合适的人家。</p>
所谓“合适”并不是说一定是要多好的人家。但一定能让她衣食无忧，能安安稳稳。</p>
比这更重要的是，这户人家对凌家、对他，一定有依存和攀附的关系，让他可以藉此掌控和保障她的生活。</p>
他不能娶她，但是可以护她。</p>
这是他和她最好的收场。</p>
这是唯一一条能两全的路，既对得起他从小所受的教诲，也对得起他与她之间的这段情愫。</p>
“不用怕。”他说，“嫁妆、娘家你都有。张家知道你背靠凌家，不敢错待你。”</p>
他又道：“昨日已经告诉张家，凌府的采买以后还分他们一杯羹。他们知道这都是因你的缘故，满心欢喜着就等你嫁过去。”</p>
他把一切都安排得这样妥当了，再不会出差错。</p>
林嘉细细的手指捏着袖口。</p>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昏暗中，凌昭竟能清清楚楚地看清那雪白的指尖，太白了，好似没有血色。</p>
他想起来有一晚，她伸出了手。后来她又收回去了。</p>
他当时差一点就想握住她的手了。</p>
今晚，她还会对他伸出手吗？</p>
凌昭觉得自己可能失心疯了。</p>
因他此时竟然想，这一回，她若再伸出手，他就抓住她的手，再不放开了。</p>
那心口的位置，实在太难受，一天一天地，渐已无法承受。</p>
可林嘉那只手最终握成了拳，很用力，然后抬头笑了。</p>
她脸上还挂着泪痕，还抽了一下鼻子，可的确笑了。她说：“瞧我，成日里自己吓自己。”</p>
“人是九公子帮我选的，怎会不好。我信九公子的眼光。”她又吸了吸鼻子，含泪笑道，“我原先还担心他生得不好。我时时看着九公子，再看别人都觉得丑了。万料不到，张郎这样俊，竟不比九公子差。我、我实在是开心的。”</p>
她每多说一句，凌昭的心便沉一分。</p>
他听见一个声音说道：“想明白就好，以后踏实过日子。若有事，不要怕，来找我。”</p>
那声音冷肃深沉，是谁在这样说话？</p>
林嘉道：“那定是因我生活顺遂，不必再来给夫人添麻烦。”</p>
“今日一别，嘉娘去了。望夫人能宽宥体谅，不必因嘉娘小小人物坏了心情。愿夫人日日宽心，富贵锦绣，子贤媳孝。夫人恩德，嘉娘铭感于心，来世再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