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一宵说，“这几片我正好用一下。”说完，他便拿起来，挤在自己杯子里的金汤力里。</p>
“你什么时候拿的金汤力？”景明看见了，便找他讨，“给我倒点。”</p>
宁一宵把剩下几片都挤掉，抽了纸巾细细擦手，“自己去酒柜拿。”</p>
苏洄还捂着脸颊，埋着头，看上去像只挫败的小猫咪。</p>
贝拉想到刚刚看的通话记录，故意调侃，“早知道不如打给第一个人。”</p>
克洛伊笑了，“那估计还得再吃一颗柠檬。”</p>
苏洄红着脸颊，拿了酒杯撇过脸，语气里不自觉带了一点撒娇的意味，“一片都吃不了了。”</p>
不知为何，这句话令宁一宵的心情明显漂浮起来，就像是某种暗示。</p>
如果真的是拨给第一个人，是不是就不想吃柠檬了？</p>
会乖乖按照大冒险的挑战来吗？</p>
宁一宵想象力不够好，但还是很单纯地为没有发生的事而感到满足和愉快。</p>
游戏逐渐变成纯粹的聊天，他们从时报上的政治事件聊到天文学，又从天文学聊到艺术，苏洄也逐渐放开了社交的束缚，侃侃而谈，尤其在自己了解的领域。</p>
他谈吐间展现出一种松弛与剔透，之前的畏缩与迟缓都因为郁期结束而褪去，像蛇换上新生的皮，完全变了样貌。</p>
克洛伊说“束缚的美感也是一种艺术”，可遭到了苏洄的反对。</p>
“可是艺术本来就是没有规则的。”他用一张猎物的脸温柔地笑着，带着醉意，牢牢抓住每一个潜在的猎手的心，“如果不够自由，所有感官上的体验都会被扼杀。”</p>
贝拉已经快醉倒，又回光返照那样支起身子，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p>
“那如果是这四个词排序，你会怎么排？”</p>
“哪四个？”苏洄语气懒懒的。</p>
“生活，生命，自由，爱。”贝拉掰着手指说完。</p>
苏洄几乎没有犹豫，他歪了歪头，“爱，自由，生活，生命。”</p>
“我和你一样！”贝拉大为惊喜。</p>
景明却说“和我完全相反啊，为什么要把爱放在第一？”</p>
贝拉一下子坐起来， “因为这个爱不只是爱情啊，是所有的爱，对朋友、家人、宠物、所有陪伴自己的一切，文明，艺术，甚至是大自然和宇宙。如果人没有爱的能力，感知不到任何爱，多可怕啊。”</p>
克洛伊笑了笑，“贝拉和eddy倒是很合拍。”</p>
夜晚流逝得很快，他们喝了太多的酒，都醉倒在沙发上。贝拉整个断片，没了知觉，靠在克洛伊的怀里，景明也醉死过去，直接躺在单人沙发上睡着。</p>
大约是没喝太烈的酒，苏洄还没有完全断片，但也快了，清醒的部分只剩下百分之五，轻易就会滑入深渊。</p>
他看到宁一宵起身，关了客厅的灯。房间一下子暗下来，曼哈顿的夜色像画一样摊开来，隔着玻璃包围住他们。</p>
厨房还亮着昏黄的灯，宁一宵站在水池边洗手。</p>
苏洄被一种复杂的、没有源头的情绪所操控，站了起来，踉跄着走到厨房。</p>
冰箱是隐藏式的，门与厨房的柜体一模一样，对他这样已经快要完全醉倒的人来说，辨认哪一个是冰箱门实在太困难，苏洄摸了半天。</p>
一只残留着水珠的手握住他的手腕，牵引着他找到正确答案，然后松开。</p>
苏洄没看他，自己打开了冰箱的门，暖黄的光忽然间盈满周身，像是一扇特殊的任意门，可以带他们穿越回六年前。</p>
苏洄很执着于为他过生日这件事，第一时间便拿出蛋糕盒子，但使不上力，于是坐到地板上。手有点抖，半天也没解开上面的蝴蝶结，有些丧气。</p>
宁一宵也坐了下来，就在他旁边，伸手，很缓慢地解开了蝴蝶结，将盒子打开。</p>
蛋糕很漂亮，很对得起苏洄这段时间的付出，在宁一宵眼里，比纽约所有昂贵甜品店的橱窗里任何一款都要好。</p>
“宁一宵。”苏洄叫了他的名字。</p>
宁一宵差点被他逗笑，提醒他客厅里他们都睡着，“小点儿声。”</p>
于是苏洄真的小声地又叫了一次，“宁一宵。”</p>
“嗯？”</p>
“你要过生日了，21岁生日。”</p>
宁一宵猜他是醉得太厉害，虽然有些难过，但还是温和地纠正，“是27岁。”</p>
苏洄忽然扭头，盯着他的脸，眼神迷离，透着不可置信，“你27岁了？”</p>
宁一宵点头，“嗯。”</p>
苏洄垂下头，“好吧，那要插27根蜡烛，不知道凑不凑得够……”</p>
他的关注点很奇怪，但又很像他。</p>
宁一宵并不觉得他现在能数得清，“就插一根吧。”</p>
苏洄费力拆了蜡烛盒，摸出一根来，对了半天，插在蛋糕的中心。</p>
“打火机……”</p>
宁一宵找出一个，递给他。但这个打火机似乎不太好用了，苏洄摁了好几下才终于点燃那支孤零零的蜡烛。</p>
或许这蜡烛看上去太孤单，他又突发奇想找出另一根，挨着那根插上，也点燃。</p>
“许个愿吧。”苏洄冲宁一宵笑。</p>
宁一宵却说“我现在没什么愿望可许了。”</p>
苏洄皱了皱眉，不依不饶，“你随便想一个。”</p>
“想了就会实现吗？”他反问苏洄。</p>
苏洄顿住了，酒精的作用令他的表达都有些艰难，说话的语调和语气都是飘的，咬字不清，但又很认真，“不一定，他们说，说出来就会不灵验……”</p>
宁一宵笑了。</p>
像是怕他不许愿了，苏洄又立刻找补，“你不说就好了，会实现的。”</p>
于是宁一宵还是听从了他的建议，闭了闭眼，脑海中短暂地冒出一个念头，稍纵即逝。</p>
睁开眼，宁一宵吹灭了蜡烛，但恰好只灭掉一只，另一只闪烁了片刻，还停留着。</p>
“这个你来吧。”他对苏洄说。</p>
“……为什么？”苏洄醉得有些不清醒了，下意识伸手去抓那烛火。</p>
宁一宵心一紧，猛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p>
蜡烛自己灭了。</p>
苏洄的心跳得快极了，几乎要窜出来，仿佛原本就不属于自己。</p>
他想到心之所向四个字，但很快又摁灭了，也抽出自己的手。</p>
“生日快乐。”他有些失措，没敢看宁一宵，小声地对他说了祝福。</p>
头脑晕眩，苏洄一只手撑在地面，怕自己下一秒就倒下，“……不尝尝蛋糕吗？”</p>
“好。”宁一宵拿了刀，切下一小块奶油蛋糕，用叉子分割出一小块，尝了尝。</p>
“很好吃。”</p>
他的形容词总是很匮乏，苏洄已经习惯了，但喝醉的他又不同于平时，所以故意问，“还有呢？”</p>
“很甜。”宁一宵又说。</p>
苏洄笑了，他拿起蛋糕刀，本想切一小块试试，但忽然发现上面已经沾了好多奶油，没多想，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拿过来，伸出舌尖舔了舔。</p>
他的意识接近涣散，唇边沾着雪白的奶油，头发松散开来，懒懒垂在脸侧。</p>
“是有点甜。”</p>
放了刀，苏洄低头，在口袋里摸索。</p>
“找什么？”宁一宵看着他问。</p>
“我想抽烟……”苏洄低声说，“没有烟。”</p>
宁一宵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包，是他以前很爱抽的万宝路极光。他抽出一只，递给苏洄。</p>
苏洄将烟含到唇边，伸手去摸那个很难用的打火机，试了好半天，终于点燃了香烟。</p>
一簇红的亮点燃起，苏洄修长的手指夹住细白的香烟，侧过脸，吐出灰的雾。</p>
“苏洄。”</p>
他听到宁一宵叫他，动作很迟缓地回了头，声音柔软又慵懒，“嗯？”</p>
黑夜中，宁一宵的一双眼很深邃，也很亮，里面完完全全映照着苏洄的脸，也只有他的脸。</p>
他问，“我的礼物呢？”</p>
苏洄觉得他也醉了，明明自己说过的。</p>
“我说了啊，还没做完……别一直问我啦，换个问题。”他的语气又像是撒娇了。</p>
宁一宵真的如他所说，换了另一个问题。</p>
“你说我的生日愿望会实现的，真的吗？”</p>
苏洄笑了，摇头，“我不知道。”</p>
“所以是骗我的。”宁一宵盯着他。</p>
“我不知道。”他含混地重复着这句话，“会实现吧，你现在想要什么都有，你很厉害。”</p>
烟雾缭绕在他脸侧，掩盖住那张漂亮的面容，像是被雾气环绕的美丽孤岛，只会出现在梦里，清醒后便幻灭。</p>
宁一宵望着他，“说出来就会作废？”</p>
苏洄很小声，几乎用气声说“应该是这样。”</p>
他露出孩子气的笑容，凑近宁一宵的脸，“反正你肯定不会告诉我。”</p>
可下一秒，宁一宵也靠近，距离忽然间缩短，他们之间只剩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几厘米。</p>
指间的香烟被抽走了，苏洄就像被抽取最后的理智，只剩下感受。宁一宵温热的呼吸包围着他，很近，带着酒的馥郁香气。</p>
冰箱灯将宁一宵的侧脸照亮，线条、轮廓、棱角，每一寸都那么熟悉，曾经无数次抚摸与亲吻过，失去过，这六年里竟然也不属于其他任何人。</p>
但也不应该再属于自己。</p>
“现在这样的情况，其实我应该先问你比较好。”</p>
苏洄听不懂，发出很单纯的单音节，“嗯？”</p>
“但是，”宁一宵盯着苏洄的眼睛，“如果我一定要实现这个愿望，就不能先询问你的意见了，不然会不灵验，你说的。”</p>
苏洄有些迷茫，思绪混沌，并没有完全听懂这句话，于是就这样望着。</p>
宁一宵抬手摘了眼镜，吻了上来。</p>
这是一个混合着柠檬汁液与奶油的吻，被酒精与香烟包裹，他们躲在中岛的后面，在冰箱前，昏聩地做出六年前才会做的事。</p>
非常危险，但也很短。</p>
短到苏洄下意识的拒绝和推开都失去意义，宁一宵便松开。</p>
苏洄几乎喘不上气，嘴唇仍旧微张着，唇边的奶油只剩下一半，胸口一起一伏，失去理智，只剩喘息。</p>
“这就是我的生日愿望。”</p>
他很坦诚，嘴角勾着，抽了从苏洄手中抢来的香烟，将烟圈吐在苏洄脸上。</p>
“已经实现了，可以告诉你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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