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旭去世那天, 封在平恰好奉命去了中心城，封夫人要守着悲痛欲绝的阿梅，其他人则忙碌着操办颜旭的身后事。</p>
无人照顾的颜布布则只能丢给了封琛。</p>
颜布布五个月大了，已经可以坐起来。他不满足于婴儿车的小小空间, 便抓着车栏摇晃, 看着封琛哼哼唧唧, 示意他快将自己救出去。</p>
封琛坐在旁边的桌前写字, 只偶尔看他一眼, 对他的央求视若无睹。</p>
——反正没哭, 没吐奶，而且穿着纸尿裤。</p>
“哼……哼……哼……”</p>
颜布布不断哼唧着, 封琛头也不抬地将自己的橡皮丢进婴儿车里。颜布布便转身捡起橡皮, 当做玩具玩了起来。</p>
封琛安静地写了几分钟字，突然想到了什么, 倏地转头看向颜布布。</p>
接着便大步流星冲了过去，将他正在啃的橡皮一把夺了下来。</p>
那涂满口水湿哒哒的橡皮已经多了个缺, 他顾不上嫌恶，立即伸手到颜布布嘴边，厉声喝道：“吐出来。”</p>
颜布布鼓着嘴, 一脸无辜地看着他。</p>
“快点, 吐出来！”封琛继续喝道：“我数三声, 一，二——”</p>
“嘿嘿。”颜布布似乎觉得他这怒气冲冲的样子很有趣，突然笑了一声，露出两颗刚长出的小乳牙，舌头上还躺着一小块棕色的橡皮。</p>
封琛直接动手，一手捏住他的嘴, 一手伸进嘴里去掏，再将掏出来的碎屑和大块橡皮一起扔进了垃圾桶里，头也不回地冲向了洗手间。</p>
他拧大水龙头，两手伸到水下冲，颜布布这才反应过来，哇一声开始大哭。</p>
封琛出了洗手间，看也不看坐在婴儿车里的颜布布一眼，垂着眼眸走到桌边坐下，开始写作业。</p>
几分钟后，颜布布的哭声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封琛将笔啪一声拍在桌上：“你是不是还要哭？”</p>
颜布布被吓得抖了下，声音戛然而止。但两秒后，他发出更加洪亮的哭声，还带着一点撕心裂肺的意思。</p>
封琛盯着颜布布瞧了片刻，又扯下两团卫生纸塞进耳朵里，烦躁地走到窗边，伸手推开窗户看外面。</p>
他看见两名手提医疗箱，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跟着陈伯进了院子，阿珠从佣人房那边跑过来，嘴里喊着快点，她又昏过去了。</p>
封琛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那栋小楼里，这才转回身看向了颜布布。</p>
颜布布还坐在婴儿车里张着嘴在哭，一张脸涨得通红。封琛便关上窗户走过去，朝着他伸出了双手。</p>
颜布布一直泪眼朦胧地看着封琛，见状立即张开手臂扑了上来。</p>
封琛将颜布布放在厚厚的地毯上，自己则端着纸巾盒坐在他身旁。</p>
“别哭了……”他用纸巾擦干净颜布布的泪水和鼻涕，又擦掉他额头边渗出的汗水。</p>
颜布布没有再哭，只还抽噎着。封琛左右看了下，将婴儿车上挂着的毛绒玩具摘了一个下来递给他。</p>
颜布布抓着毛绒玩具玩，短胖的手指一下下捏着。他又开心起来，仰头朝着封琛笑，被泪水打湿的睫毛粘在一起，凝成一簇一簇的。</p>
“啊，啊。”他将毛绒玩具塞给封琛，示意他拿着玩。</p>
封琛接过玩具在手里抛着，颜布布的眼珠子就跟着上下转，还发出了笑声。</p>
陪颜布布玩了会儿，封琛手表上的闹钟响了起来，提醒他两个半小时到了，便连忙起身，去茶几旁冲调奶粉。</p>
他还记得阿珠三个小时喂次奶，结果颜布布饿得嗷嗷大哭，便将时间改到了两个半小时。</p>
颜布布上次喝了135毫升奶后吐了奶，他就一点点往奶瓶里加水，停在125毫升的刻度处，一滴不多，也一滴不少。</p>
冲调好奶粉，他学着封夫人的样子滴了一滴在手背上，觉得有些烫，便轻轻摇晃着奶瓶，直到温度合适后才喂给了颜布布。</p>
颜布布可以自己抱着奶瓶喝，他便席地坐着，趴在凳子上坐作业。</p>
颜布布边喝奶边盯着他看，又腾出一只手去摸他的脸。封琛虽然盯着书本，却倏地抓住那只胖乎乎的小手，再唰一声扯过旁边的纸巾，将那本就干净的手心手指再擦了一遍。</p>
然后才继续写作业，任由颜布布在自己脸上摸。</p>
封琛写完作业，发现颜布布没了声音。他转过头，看见颜布布已经倒在地毯上睡着了，空奶瓶就丢在一旁。</p>
颜布布睡成了一个很拧巴的姿势，侧着身体绞着腿，脑袋还往上仰着。封琛小心地将他身体回正，再去自己床上抱绒毯。</p>
他抱着绒毯走出几步后又站定，转身将绒毯重新放回床上。接着轻手轻脚地去了隔壁客房，将那床上的绒毯抱了过来给颜布布盖上。</p>
封琛捡起空奶瓶放好，坐回桌子旁继续写作业。写了几行字后，他还是丢下笔起身，拿起空奶瓶去了卫生间，将瓶里那些碍眼的奶渍冲洗干净。</p>
屋内安静下来，佣人房那边时不时飘过阿梅断续的哭声。封琛想起颜旭，没有心情再写字，便看向睡在地毯上的颜布布。</p>
颜布布睡得很香，脸蛋儿红红的，嘴巴不时咂巴两下。</p>
封琛怔怔地想，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去世了吗？应该是不知道的吧，应该只知道吃奶吐奶撒尿睡觉和嚎啕大哭吧。</p>
其实这样挺好的。</p>
阿梅的哭声如同细长的线，随着风钻进了窗缝。封琛尽管虽然不会吵醒颜布布，但还是捏了两团卫生纸球，小心地塞进了他的耳朵里。</p>
颜布布不知道梦见了什么，闭着眼睛笑了两声。</p>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封琛也快满十二岁了。封夫人在家里为他办了个生日宴会，将他班上的同学都邀请了来。</p>
封琛并不喜欢热闹，和班上的同学也不怎么来往，但封夫人希望他能和同学们搞好关系，对这场生日宴抱着极大的热情，所以封琛也没有反对。</p>
颜布布一大早就被阿梅唤醒，顶着一头乱发，沉着脸坐在床上。</p>
“伸手，伸下手。”阿梅将毛衣套在他脖子上，拿着袖子让他伸手钻进去，他却坐着一动不动。</p>
阿梅便自己将手伸进袖筒，找到他的手，握着从袖筒里扯了出来。</p>
穿好毛衣，阿梅又拿过裤子：“抬脚，快点抬脚，妈妈还要去做事。”</p>
颜布布却只动了下脚趾。</p>
啪啪啪！</p>
他被拎起来，屁股上挨了三下。</p>
“呜呜……”颜布布一边哭，一边抬脚伸进了裤筒。</p>
穿好衣服，阿梅去了卫生间放热水，颜布布哭着跟在她身后，又哭着刷牙洗脸梳头。</p>
“快去吃早点，牛奶也要喝完。”</p>
阿梅去叠被子时，颜布布走到了餐桌旁吃早饭。在看清桌上的早点后，他哭声陡然收住，一边抽搭一边惊喜地道：“呃……小蛋糕……呃呃……太太做的草莓小……呃蛋糕……呃……还有巧克力蛋糕。”</p>
阿梅道：“今天是八月十七号，少爷的生日，太太请了很多的客人来家里。你不要捣蛋，不要去惹少爷生气，今天就在后院玩，知道吗？”</p>
“唔，八月十七号啊，知道了。”颜布布已经习惯只要封琛在家的那天就不去主楼，也习惯不要去打扰他，只在他进出门的时候偷偷看，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直接放到他屋子里就行。</p>
以前颜布布是能做到的，但今天前院太热闹了。到了下午时，不光来了好多人，长桌上摆满好吃的，就那些树枝上也都挂着五颜六色的气球，看得他眼睛都花了。</p>
颜布布背着封在平送给他的玩具枪，先是在前院周围晃荡，见没人注意自己就慢慢踱步，一直踱到葡萄架下站着，好奇地看那些人。</p>
只是他在人群里看来看去，没有见着封琛。</p>
“布布，过来。”正在招待客人的封夫人看见了颜布布，连忙朝他招手。</p>
颜布布跑了过去，封夫人拿起盘子，在长桌上挑选颜布布爱吃的糕点和水果，装了满满一盘子递给他：“去那边小桌旁坐着吃。”</p>
院子右边的小桌已经坐了两名年纪比他稍大的小孩，应该是封琛同学带来的弟弟，也在吃东西。颜布布便端着自己的盘子过去，在无人的那边坐下，埋头开吃。</p>
“那是火龙离子二号枪，安土亚的武器。”</p>
“啊……真的，他居然有火龙离子二号枪！”</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