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至此,天子却是骤然一笑,这一笑,却是莫名之讽刺且滑稽。
天子知道,他要做的,不就是这些,不就是为了门户私计嘛?
且不说他这个天子,这个皇家,就是最大的门户私计。
就说他登基以来,实施的一切政策,他自己都很清楚,再好的政策,也不可能一直良好的运转下去,必然随着时间演变而慢慢糜烂。
他对土地兼并设下无数限制,对天下资源统筹耗费海量人力物力,对天下人口的平衡,更是不惜动辄百万人口的大迁徙。
更是不惜动摇思想根基,推动商业经济发展,耗费巨资打造前所未有之规模的水师,便是想开拓海外,掠夺海外财富供给大恒。
开发辽省,开发河套,经营西南云贵,欲图谋西南疆外之土……
一切的一切,都是在为大恒开拓生存空间,争夺生存资源。
但……这些生存空间与生存资源,又有多少?能够真正落到平头百姓身上?
权贵吃肉喝汤,落到百姓身上的,永远都只会是微不足道的残渣。
天子很清楚这一点,他做这些,也只是想让落到百姓身上的残渣,能够更多一点。
前明两京十三省,大恒开拓辽省,朝鲜,河套,琉球台湾,当前为一京十八省。
多出来的土地,就意味着能够分到百姓头上的残渣,又更多了几成。
他日再向外开拓,一京二十省,乃至三十省,哪怕是残渣,也能积累成甜饼。
诚然,上层的奢靡,上层掌握多少资源,事关国运安危,是阶级的矛盾,是王朝更替的重要原因。
但可悲的是,哪怕上层掌握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生存资源,但只要剩下百分之零点零一的资源,能够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能够让天下百姓安安稳稳过日子,再辅以意识形态的统一,以及律法的威慑,那这个天下,就能安安稳稳,国家统治,就能长久。
商君驭民之术,虽残酷,甚至可以说没有人性,但……商君短短几句,却道尽人性,道尽统治之至理。
不管在哪个时代,不管时代再怎么进步,商君驭民,皆可为统治之依据。
尽管天子也不愿如此,但在这一点上,天子没有选择。
他能做的,就只有尽可能的让百姓能够得到的残渣,更多一点,让百姓的那一点残渣,不至于还被人抢夺,贪墨。
毕竟……“统治”二字,亦或者说,自统治体系出现后,天子所面临的这些问题,就永远避免不了,也解决不了。
六朝何事,只为门户私计……
天子缓缓靠向椅背,眸中,满是难言的苦涩与无奈。
他不是什么非要一心为民的圣人,但……在其位,谋其职。
为天子,为开国之君,他自然想,尽可能的给大恒打下一个坚实根基。
让百姓好,这个根基立下了,便是大恒最坚实的基础。
可现实就是,他这个天子,想让百姓好……
就好比,他手中有一块蛋糕,要给百姓吃,那他就得先把这个蛋糕分给文武权贵,等文武权贵们,一级一级吃得满嘴流油后,最后,才是百姓。
为了土地改革,他将商业的利益全都分给了武勋,得罪了天下地主士绅,为了税务改革,他将税检兵权给了文官,让不少武勋不满……
一切的一切,皆是如此。
有得有失……乾纲独断,往往都是表面,看上去乾纲独断,那只是因为,没有人能阻止天子要做的事情而已。
至于如何做,仍然需要天子去妥协,去面对重重阻力……
可似乎,他做得再多,做得再好,最终的成果,也不过是让分蛋糕,吃肉喝汤的权贵们,能够趴在大恒的躯体上存活更久。
这……不可谓不讽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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