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乐喊出她名字的时候，林风也有一瞬愕然，似乎没想到对方还记得自己这个“无名之辈”。她不由柔和了眉眼，眼底多了几分暖意：“一别经年，翟国主近来安好？”</p>
翟乐没有回应。</p>
他只是怔神看着眼前这个不论是身量还是气质，都已经能称作女人的成熟女性，倏忽喟叹道：“此前见到沈女君还没那么强烈感觉，原来，真的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p>
当年初见，林风还是一个遭遇重大变故，瑟缩躲在箱中苟活的无助孤女。自愿跟随沈棠为婢，摒弃旧名，翟乐记得自己当时还说林下之风这个名字不合适。名字取太大，怕这个孤女扛不起来薄命早夭。如今回首再看，林风竟是不负期许，才干风度皆不缺。</p>
当初的女童俨然能独当一面了。</p>
风度气韵不亚于当年的褚曜。</p>
不，是有过之无不及。</p>
“我观翟国主，只道岁月如旧。”</p>
林风长成了成熟女性模样，翟乐跟当年相比却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看着身量更加坚实厚重，风骨峭峻，俨然有一代雄主猛将气韵。不过，林风还是更喜欢当年的翟笑芳。</p>
翟国主身上没有少年游侠的鲜活气。</p>
“岁月如旧……岁月真能如旧就好了……”翟乐叹气一声，按下叙旧闲谈的心思。看到林风亲自过来，翟乐便打消了对沈棠的怀疑，以他对后者的了解，对方不可能不顾林风的安危，运送过来的粮草肯定是存在的，“林女君可知是哪路兵马拦截了粮草？”</p>
出兵或许能抢回来。</p>
抢不回来也不能便宜了敌人。</p>
林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还有些懵，但很快意识到对方误会了什么。她没有急着解释，取出一封沈棠亲笔写的书信。翟乐看过书信就会知道来龙去脉，真相大白了。</p>
翟乐狐疑接过。</p>
沈棠写信的风格相当独特。</p>
除了没什么营养的“见信如面”，其他都是干货，上来就告诉翟乐不要惊讶林风一行人为啥只有两三百人——翟乐看到这里，默默添了一句分明是“千把人”——也不要惊讶粮队为什么没有运粮车马，因为粮食需要现种，翟乐只需要配合林风的工作就行。</p>
“现……种？”</p>
翟乐差点儿将这封信给撕了。</p>
他宁愿粮草是被沿路军阀抢走了，至少自己还能派兵过去抢回来，结果他这位不靠谱的盟友居然说粮食还没种下去？翟乐差点儿一口气缓不上来，怀疑沈棠是在涮自己。</p>
林风拱手道：“是。”</p>
翟乐用了莫大自制力才没捏碎密信。</p>
忍着头疼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我知道康国在农耕一道有着远超他国的水平，年年丰收，但现种……我国是缺粮才开口向沈国主借粮，需要的是粮食而不是种粮技术。”</p>
要是引进技术就直接开口讨教技术了。</p>
技术交流也是以后的事情。</p>
林风自信笑道：“翟国主误会了，这批粮食限期交付，绝对不会耽误一日功夫。”</p>
翟乐当了这么多年国主，自然不是当年的愣头青，看着信誓旦旦的林风，他不由暗暗想到其他：【限期交付？是了，林令德一行人是提前抵达，距离估算的时日还远。倘若她所言非假，岂不是是说她能在这么短时间现种那么多粮食？康国的农耕技艺……】</p>
在各国都看着老天爷脸色吃饭的年头，康国连年丰收显得格外突兀。最初两年，各国都以为康国这个局面是王庭重视农耕的结果，各项国家政策都往这方面倾斜。要是他们也这么做，重农轻武，他们也能做到。他们不做，自然是知道这条路不是乱世正道。</p>
拳头不硬只能沦为他人粮仓。</p>
结果，康国在这条路走出不一样的风采。</p>
人家重农的同时，拳头也梆硬！</p>
一场场硬仗，从建国之前打到建国之后。</p>
暗中关注康国的国家默默推翻了一开始的推测，康国肯定有不为人知的农业手段！</p>
为摸清这个秘密，派遣不知多少卧底。</p>
曲国，自然也是其中之一。</p>
但曲国是这群人中间对康国较为友善的，目的更倾向于偷师，几年下来也有收获。</p>
其一，康国王庭在有意控制天时。</p>
精确控制各地降雨，保证雨水灌溉充足。</p>
这点，其他国家也能用国运做到，但无法像康国这么精确。根据卧底汇报上来的消息，康国境内各地降雨量都能做到“恰到好处”，而曲国将国运分配给天时，也只能降低各地发生天灾的概率。这里头定有核心机密！</p>
嗯，还真有。</p>
碰上干旱时节，康国各州郡甚至会为云团大打出手，缺少云团的地区还要掏钱跟云团多的地方买。两地平均一下，勉强从干旱红线挣扎出来。康国统一了西南地区，常年缺少云团的州郡是最开心的，西南临海地区一年到头都湿漉漉，跟他们平均成本最低。</p>
_(:з」∠)_</p>
其二，康国王庭一直在大力修建工程。</p>
这一点也是曲国一直效仿的。</p>
其三，康国农人能买到优质粮种。</p>
粮种源头在康国王庭，当年的北漠也跟康国大批采购过的。如何培育优质粮种，卧底也没探查清楚，但可以肯定跟言灵有关。这世上也唯独言灵能创造这样的神迹了……</p>
翟乐有预感，这一次能揭晓真正的答案。</p>
他想到沈棠的信，平复心情思绪，问林风：“既然如此，便信林女君一次。林女君需要什么尽管说来，曲国上下会全力配合。”</p>
在自己的地盘，再多秘密也一览无余。</p>
若林风真能创造奇迹，按期交付曲国所借数额粮食，不说翻脸将人扣留，能学到一二也是受益无穷。喻海也打着跟他一样的算盘。</p>
林风也是官场老油条了，察言观色的本事也练到了炉火纯青程度，并未错漏翟乐气息变化。她从容应道：“在下需要一片土地。”</p>
翟乐点头：“这是自然。”</p>
他没有问林风需要多大的地。</p>
摆明了只要她开口，自己都能满足她。</p>
林风继续道：“还需要一些粮种，品质优劣皆可。西北地区粮种怕是无法完全适应东南地区水土，故而没有携带。也不太清楚东南地区主要作物，需要一点时间了解。”</p>
“这都不成问题，还有呢？”</p>
林风缓缓摇头：“就这些了。”</p>
翟乐善解人意道：“可需人手？倒不是图谋技艺，只是亩产再大，仅凭女君带来的千把人，怕也是忙不过来。若女君担心，可去民间招募佃户，事成之后可将人带走。”</p>
他以退为进，林风自然不好再拒绝。</p>
她拱手道：“翟国主磊落坦率，我怎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本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秘密，国主安排一些手脚麻利能吃苦的就行，懒散的不要，免得误了交付时辰。”</p>
“如此甚好。”</p>
翟乐从腰间解下一枚私印。</p>
“这期间，女君可随意调动。”</p>
这枚私印可以调动他的禁军精锐。</p>
论手脚麻利，也没人比这些人更勤快了，他们还都是自己的心腹嫡系，绝对嘴严。</p>
曲国内部情势复杂，翟乐手握大部分兵权，但国内也有唱反调的声音。翟乐也怕这些声音会从林风这边偷师什么，回头跟自己作对。与其如此，倒不如将秘密烂在锅里。</p>
当林风意识到这枚私印的分量也是倒吸一口冷气，禁军作用是什么她再清楚不过。</p>
这份胸襟气量也是世间少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