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367：流民草寇（六）【求月票】</p>
信使望着鲁下郡治所方向微红眼眶。</p>
口中斥骂流民贼寇俱是畜生。</p>
虽说世道混乱，诸如此类的惨象已经见怪不怪，但见到信使这般，不少人也被触动心中隐秘伤痛，一时唏嘘同情。但也只能化同情为战力，回头多杀几个贼寇。</p>
唯独沈棠幽幽轻叹，欲言又止。</p>
似不是很赞成。</p>
褚曜注意到自家主公的情绪，驭马上前几步，跟沈棠拉近距离，劝慰道：“云雾之盛，顷刻而讫；暴雨之胜，不过终日。贼寇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军必能大胜！”</p>
沈棠神游天外的注意力被他拉回。</p>
愣了一愣，道：“我不是担心此战胜负。”</p>
沈棠从未想过自己会输。</p>
敌军除了信使提过的上千个二等上造组成的兵团，还有几个高等武胆武者，敌阵军中多是饿得面黄肌瘦的普通庶民、失去土地的佃农，他们大多还拖家带口。</p>
真正能发挥出几分战斗力不好说。</p>
褚曜问：“那主公这是？”</p>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我在欣赏夕阳，同时也深感可惜……”夕阳西斜，抬头便能看到云镀金边，美得惊心动魄，低头又被满目疮痍废墟拉回现实，“实在可惜。”</p>
褚曜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家主公。</p>
写满了“撒谎也这般敷衍”的吐槽。</p>
沈棠尴尬笑笑，压低声音。</p>
“非是我不肯说给无晦，只是感觉场合不对，要是被旁人听去了不太好。”</p>
特别是不能被信使听到。</p>
人家家园刚被流民贼寇糟蹋呢。</p>
“这个好办。”</p>
褚曜抬手便是一道“法不传六耳”，淡不可见的文气瞬间涌起又消散无踪。</p>
沈棠：“……”</p>
差点儿忘了言灵还能这么用。</p>
无后顾之忧，沈棠也能畅所欲言。</p>
她犹豫了会儿，一贯朝气的声音陡添三分迷茫：“我只是觉得相较于流民草寇的可恨，最可恨的不应该是郑乔为代表的权贵吗？若能安安分分种田谋生，谁愿意勒紧裤腰带，抄着锄头扁担跟人精兵良将对打？似丧家之犬般被驱赶，一路东奔西跑？”</p>
土地兼并剧烈；</p>
地主剥削残酷；</p>
官府徭役繁重；</p>
政治腐败不堪。</p>
郑乔纵容帐下恶犬奢靡浪费，大兴土木，荒淫无度，剥削民脂民膏，治下庶民却过着饥寒交迫的苦日子，食的是枣菜树皮观音土，被逼得饿殍遍野人相食……</p>
不想死就只能反抗。</p>
求生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本能天性。</p>
谁能说他们造反就是大逆不道？</p>
这些定论都是站在地主权贵角度说的。</p>
因为损害的是他们的利益，动摇的是他们的地位，庶民揭竿而起，他们就无法安稳睡觉，无法毫无后顾之忧地纵情享乐。</p>
自然会将这些人打为贼寇、逆贼。</p>
可是，造成鲁下郡境内满目疮痍现状的罪魁祸首，真的只是流民草寇吗？还是集结他们劫掠杀戮的统帅？还是逼迫他们失去土地、无法生存、只能选择造反的权贵？</p>
褚曜问：“主公同情他们？”</p>
沈棠想想自己目前也算半个武装集团的首脑，心下咧了咧嘴，苦笑：“是。”</p>
褚曜格外理智，甚至不带一丝感情。</p>
“但依曜之见，庶民拿起武器开始滥杀无辜那一刻，就不再无辜。现在最值得被同情的，是被他们屠刀威胁的无辜庶民。曜知主公心善，但您的同情要留到他们兵败被俘，不能再对您产生威胁的时候，同情才有意义。在此之前只有一个身份——”</p>
“敌人！”</p>
只要是敌人，甭管人家是装备精良的精兵良将还是装备简陋、粮草匮乏的乌合之众，绝不能有一丝丝的心软。这无关正义邪恶，无关纲纪伦理，战场只有胜负。</p>
沈棠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p>
善良不能没有锋芒。</p>
而她的锋芒还不够尖锐有力。</p>
褚曜又问：“主公想拯救他们？”</p>
沈棠诚实地道：“想，但有心无力。”</p>
褚曜唇角噙着一抹温和，并未哂笑，而是轻声道：“主公有这份心，足矣。”</p>
这也是主公跟其他人最大的不同。</p>
如今有这一份心，来日再有一份力，庶民或许能真正过上安稳祥乐的日子。也许那日子也算不上多富足，至少比现在要好。</p>
所以——</p>
“主公，杀这些流民贼寇，无需任何不忍。哪怕他们的武器只是扁担锄头，哪怕他们造反是被逼无奈下的选择。主公唯一能做的便是活下去、走更高，伸大义于天下。”</p>
褚曜声音放轻却更加铿锵有力。</p>
“不再重蹈覆辙！”</p>
简简单单六个字却比山岳更重。</p>
因为褚曜心里清楚，这是不可能的。天下大势，历来合久必分、分久必合。</p>
他不奢求能活到“合久必分”，但求有生之年见见“分久必合”，一眼便足矣。</p>
这时，少冲拎着一只中箭灰鹰过来。</p>
这只鹰体型极大，双翅有力。</p>
在少冲手中却“乖顺”极了。</p>
褚曜挥手撤去言灵。</p>
沈棠迅速收拾好心情：“这鹰是？”</p>
少冲单手掐着鹰翅膀冲沈棠得意显摆，道：“刚刚这东西一直在头顶飞，碍眼得很，我顺手就把它打下来了，沈君要不要吃？吃的话，我就让人烤了它，分你半只！”</p>
以往他狩猎来的猎物，不是他自己吃就是分给其他几个义兄，沈君可是第一个获得此番待遇的外人呢。少冲掂量掂量，手中这家伙沉得很，一半也能饱了。</p>
“一直在头顶飞？”</p>
褚曜对这个词非常敏感。</p>
他问几步之外的康时。</p>
“季寿可有看到？”</p>
被点名的康时摇了摇头。</p>
褚曜又问少冲是怎么发现的。</p>
少冲茫然不解。</p>
怎么发现的？</p>
自然是用眼睛发现啊。</p>
沈棠问：“这鹰有问题？”</p>
褚曜：“担心是斥候。”</p>
“哦，斥候啊……”待沈棠反应过来说了啥，诧道，“啊？等等，你说斥候？”</p>
一只鹰？</p>
据她所知，斥候就是特殊兵种，人家是侦察兵。在开战前尽可能靠近敌军，了解敌军的真实兵力、部署、兵种，打听陌生的地形地貌，摸清哪里有干净水源……</p>
这些细节甚至可以左右一场战争的胜负，但斥候都是人，这是一只鹰。</p>
转念一想，似乎也不足为奇。</p>
文心武胆那么多言灵，多运用于战场的方方面面，搞出侦查鹰也正常。</p>
只是——</p>
沈棠拨了拨那头鹰的羽毛，拧眉：“如此一来，我们的兵力不都被敌人掌控了？”</p>
褚曜摇头：“这无妨。”</p>
他们本来就是救援的。</p>
大军携带的粮食并不多。</p>
越早跟敌人交锋越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