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武舔着脸说:“那么把甲氏赐给我,那地方原本是狄人的地盘,土地荒芜,河泽泛滥……我也不要国君为难,把甲氏故地赐给我,我自己着手开发——岳父,你也知道,赵地的耕地少,我每年都为粮食发愁。”
智罂马上赞同:“没错,你出口讨要甲氏,国君一定肯的。再加上这件武器,既能遮国君的丑,也能显示我晋国大夫的团结……我去跟国君说。”
当日,直到夜晚降临,智罂才返回自己的军帐,看到赵武哼着小曲,在他帐篷里架起了小炭炉,细心的烤着肉串,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汉毫不客气的抢着吃赵武烤的肉,智罂笑了:“你这厮,真没办法说你,别人受了你这么大的委屈,恐怕早已暴跳如雷了,你还有心哼着小曲烤肉——给你!”
赵武看了一眼智罂手上的东西,反问:“什么东西?”
智罂回答:“竹符——有了这个东西,你可以调集军队对外用兵。不过君上说了,国中不会支援你一兵一卒,你要引得甲氏狄人大举入侵,便狠狠处置你。
还有这个,国君许可你五年免征……不过,君上有点沉不住气,他把你的弩匣向列国君主展示了,解释了晋国对击杀潘党一事保密的原因,并请求列国君主也对此事进行保密——这小孩,他这么一说,估计明日这消息就传遍天下。”
赵武从炉子上拿起一串烤的吱啦吱啦响的肉,万事无忧的说:“那是该韩伯操心的事情,我手头的弩匣已经交了出去,列国刺客要想夺取这件武器,只有去韩伯府上碰碰运气……”
智罂像被烫了屁股一样跳了起来,勃然大怒:“你这小子,我家娇娇才生了孩子,你庄园的武士都带来了,这还了得……”
赵武漫不经心的说:“我赵城虽然城墙残破,但也不是随意可以攻进去的,再说,现在有了国君的竹符,我可以把预备役全部调回去,怕什么。”
智罂在地上转了一圈,心中不安的说:“不行,你身边还有师偃闲着,我看你手头有两千铁甲军,一千木甲军,你让师偃带一千人回去——国君孟浪行事,把机密透露出去,想必也不会责怪你调兵保护庄园。”
赵武顺竿爬:“那就让一千木甲军回去。只是这样一来,下军留在这的兵力太少了。”
智罂奇怪的看了赵武一眼:“你手头的铁甲军应该战斗力最强,为什么不派他们回去?再说,这些铁甲军从春天就开始打仗,也该回去看看了。”
赵武摇头:“铁甲军有两千,让他们回去,就不能厚此薄彼,必须让他们全部回去,否则他们要闹事。而一旦把铁甲军全部派回去,我手头只剩一千木甲军,那些都是预备役,打不成仗。”
所谓“木甲军”,春秋时代也称“柳甲军”,也就是身穿柳条编织成的藤甲。但这种甲,对于小国家来说已经是上等装备了。
赵武这么一解释,智罂明白了:“我手头的兵力也捉襟见肘,先前陪你参战的五千私兵已经解散回家,目前下军所有的智家私兵是新招募的,只有一万一千人。说起来,真正遇到战斗还要靠你出力。
我听国中卿大夫都在夸奖,说你的私兵体力实在好,在野地里搜索了一夜残敌,第二天还能爬起来追逐楚军数十里,真是好士兵。”
说到这些兵,赵武脸色便苦了,他伸出指头,盘点着:“岳父,你知道吗,现在这群超期服役的士兵每天要花掉我多少钱,我每天坐在帐篷里都盘算着花费,感觉我口袋里的钱像喷泉一样,不停的向外涌去,这样打下去,花多少钱算是头。”
智罂也被烤肉的味道吸引,他走到火炉边,奇怪的看了一眼那位埋头抢吃烤肉,丝毫不管赵武的赵氏家将,举起烤肉串说:“我跟国君说了,如果打败郑国,应该允许你参与“征(税)”的分配,以酬谢你的大功。”
赵武恨恨的扔下烤肉钳子:“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我们国家出动数万大军,四军齐出,都没有让郑国屈服,现在凭借我们下军一支残军,就能让郑国屈服?你问问国君,他自己相信这种事吗?”
智罂叹了口气:“联军内部也不合啊,国君拘捕了鲁国执政季文子,后来还是士伯出面劝解,才放了季文子,据说拘捕季文子这事,郤犨受了贿,与鲁国内贼勾结……”
赵武摆手:“算了,这种鸡皮捣蒜的事情,我没兴趣,竹符拿来,免征令给我,我还是回去睡觉,唉,睡梦中也要想着我那哗哗流出的钱财。”
赵武领着身边的壮汉扬长而去,地下扔了一堆烤肉钳子,炉火上还烤着几串肉,智罂品尝了一块烤肉,竖起大拇指夸奖:“这小子……咦,似乎有点大麻的味道,不过分量很轻,滋味很淡,不足以杀人,却可让肉变得更鲜嫩可口,怎么回事?武子怎么知道这个秘法?”
转眼又看到赵武扔下的酒瓶,他举起酒瓶品尝了一下,评价说:“好酒!”
七月,沙随之会结束,会议期间,国君始终没有接见赵武。赵武也懒得去奉承这位不知进退的国君。会议结束后,智罂领着多国联军转向郑国,从郑国最北方打到最南方,在郑国的田野中,他们没有受到任何抵抗,但所有的郑国城池都似乎难以攻克,智罂无奈,转向了依附楚国的南方小国:陈国与蔡国。
夜幕降临,荀罂彷徨无际,走出自己的营帐巡视大营,走到下军左矩位置时,忽然闻到一股香味,荀罂微微一笑,顺着味道走向左拒一座营帐。
撩开帐篷的帘子,荀罂被帐篷里的酒味熏的眯起了眼,只见赵武坐在帐篷中央,手里拿着一卷子竹简,他身边一个干瘦的老头,那是新来的礼仪教师师修,正在给赵武讲解春秋礼法。
大帐里炉火烧得很旺,赵武桌案上右侧堆着老高的竹简,左侧燃烧着两尊小炭炉,一尊小炭炉上面架着一个铁板,铁板上的肉被烤的吱啦吱啦响着,透出浓重的香气。旁边一个小炭炉上放着一个瓦罐,瓦罐里浮沉着几个锡制的酒樽,其中一个酒樽敞着口,帐篷里的酒气正是从那个酒樽里冒出的,那是一种山楂果的甜香。
荀罂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的侍从退下,他不客气的坐到赵武身边,先冲师修拱了拱手,恭敬的说:“修子,孩子这么大了,依然教导不断,不放弃老师的责任,真是一名国士啊。”
荀罂对师修如此恭敬,称呼对方为“修子”是最近的事情。最近,随着赵武在列国名声渐渐传扬,许多人不免对教导赵武的几位家臣充满崇敬。在古代那种缺乏信息传播手段的情况下,几位孤臣能够在毫无家族背后的支持,仅仅依靠口传心授,教出这样一名出色的弟子,许多人不免猜想,也许那群家臣掌握了非常先进的教育方法。于是,他们对这些家臣的敬仰之情油然而生,已有不少大家族将这些人树立为榜样,用于引导自己的属下。
接下来,顺理成章的,师修与师偃被贵族们尊敬的称之为“修子”、“偃子”,这两人在赵城开办的、专门教育赵城孤儿的学校也变的门庭若市,贵族们都想把自己的子弟送到这两位门下,期望这两人能教导出类似赵武的杰出来。
荀罂这是夸师修,师修礼貌的躬身与晋国第六位正卿行礼,而后说:“老师勤奋,也需要弟子努力,所谓教学双方互相长进(教学互长),就是这个意思。”
师修这是变相恭维了赵武的好学不倦,赵武自然也要谦逊一下,他回答:“活到老,学到老!”
其实他想说的是:拼命拼命,不拼没命。
这两人的桌案前,那名魁梧的武士昆神情自若的烤着鹿肉,他不停的用夹子翻一翻肉,查看一下肉排的鲜嫩度,觉得可以入口了,他就夹起一块,也不谦让座位上方的主子与老师,自顾自的大口嚼起。
荀罂早就对这名武士与赵武之间奇怪的主仆关系感到诧异,但一向注重礼节的师修对此事视若无睹,他一个外人,自然不好干预赵武的家事,便也学着对方的动作,随意的夹起一块酱好的肉脯,扔到铁板上烧烤起来。
“八分熟,最多八分熟,才鲜嫩入口,过了火候,肉就有点老了,嚼起来费劲”,赵武停下了,手里拿着竹简,好心的提醒。
荀罂叹了口气,嘟囔一句:“我这几天注意看了一下,发现你对士兵可真是爱护,每有受伤者,你总是亲自动手进行包扎,予以诊治,士兵们都视你为亲生父母,武子,这掌握军心的能力,实在高明啊。”
停了一下,荀罂翻了一下肉块,头也不抬的提醒师修:“烤的时候少加点麻的种子(大麻),那东西危险……都说赵氏武士体力强劲,我们从郑国打到了蔡国,如今困顿于蔡国之下,进退两难啊。”
荀罂这话是隐晦的指责,他在说:小武你不努力啊!人都说你的士兵体力好,可我们从郑国打到蔡国,其余三国联军在围城的时候,好歹还呐喊一下,唯独你的士兵连呐喊都不愿意做。
每次到了城下,别的军队在那里扯着嗓子喊,你在城下架起了小炭炉烤肉,结果,“赵武烤肉”成了列国一道风景,郑国、陈国、蔡国的士兵都喜欢看着你在城下烤烤肉,叫几个自己的士兵上前品尝,鹿肉吃完了,炉火熄灭了,你就拍拍手收兵了,这样打,可不行啊。
赵武叹了口气,很无奈的说:“兵无战心啊……等等,你说大麻种子——哦,好像火锅里都放这东西,我竟然不知道……修,你带来的调料怎么混入大麻?”
师修离席而起,赔礼:“我出来的时候,货物是师偃打点的,师偃做事应该不会出错。至于大麻种子——调料里绝不会混入这东西,我赵氏没这东西!”
荀罂深深盯了师修一眼,闲闲地说:“这东西不要碰了……说正事,我们下面的仗怎么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