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苦海已无涯，回首萧瑟不见岸，茫茫苍穹暗无光，悲风扑面满沧桑！</p>
董昭离京之后，果不其然，皇帝便直接派来了重兵把守闲园，美其名曰保护董昭的家眷。而那队军士的领头将官，也正好就是当初看守程欢家的那位。</p>
一切如初，皇帝还是那个皇帝，既用人，也防人。</p>
而在皇帝的人来之前，闲园里的人便早早通知了西山寺的度然，告知度然最好赶紧撤走，这让度然烦恼不已。</p>
西山寺内，度然独自坐在禅房之内，木然的敲着木鱼，可他的神思却不在这里，而是飞到了远方……</p>
“撤离吗……”他忽然喃喃念了三个字，然后紧紧皱起了眉头来。</p>
“师傅，瑞王爷跟小王爷来了！”小沙弥清风忽然在门口喊道。</p>
“请。”</p>
一身锦绣华服的瑞王，带着朱枫走入了度然的禅房。瑞王呵呵一笑，直接就坐在了度然的席子对面，自然无比，跟回自己家里一样，毫不见外。</p>
“王爷怎的来了？”度然漫不经心开口问道。</p>
“当然是有要事了，度然大师，你在烦恼什么呢？”瑞王问道。</p>
度然将木鱼搬到一边，抬头看着笑呵呵的瑞王，一脸凝重：“贫僧该走了。”</p>
“走？”朱枫不解，“为何要走？”</p>
度然叹息了一声：“要变天了，恐怕不走不行啊。”</p>
“变天？”朱枫大惊，看向了自己的老爹瑞王。</p>
瑞王却毫不意外，直言道：“不错，儿啊，你没看出来吗？”</p>
朱枫低头，陷入了沉思之中。</p>
瑞王继续道：“董昭刚走，闲园就被圣上派兵给围住了，呵呵呵呵，就跟当初对待程欢一样……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天子？”</p>
度然点头：“是啊，京城这位，是越来越霸道了……”</p>
“大师，您打算何时走？”瑞王问道。</p>
度然闻言沉默了，这地方他待了二十多年了，手底下还养着五六十个小和尚，走的话，他都有些舍不得了……而这些小和尚，要走也得给他们安排好去处才行啊……</p>
“大师？”</p>
瑞王又问了一句。</p>
“这个……贫僧还未想好……”度然摇起了头来，他实在是舍不得这西山寺，这毕竟是他的家业。</p>
“大师，恐怕你不能走。”瑞王忽然压低声音说道。</p>
“嗯？”度然定了定神，看向了瑞王。</p>
瑞王开口道：“大师，那谢天已经跟你师兄明佑结仇，你们若是离开西山寺，恐怕半路就会被谢天带人堵住，届时你一旦落入谢天之手，试想，会是何等后果？”</p>
度然闻言双眼一凛，是啊，他怎么没想到这茬呢？谢天堵不住他师兄明佑，但堵他却是简单的很……而且，以谢天的为人，他完全有可能这么做！</p>
“董昭的想法是好的，想让你们离开京城这苦海，但是他终究年轻啊……”瑞王叹了口气。</p>
度然点点头：“不错，贫僧暂时还不能走……”</p>
可瑞王忽然又笑了笑：“大师你虽然不能走，但是，大师，你手下的那些小和尚，却是可以走的。”瑞王来了一句。</p>
“哦？王爷此来便是为了此事么？”度然回过了神来。</p>
“不错，本王麾下，其实是有些人的……本王最近让阮七带人扮做客商，准备往北境运送军资。你寺中的小和尚，本王可以可以分批带走，或往少林，或往五台山。你寺内只需留下几个就可以了。”瑞王道。</p>
度然眼睛亮了起来：“王爷的意思是，让他们化妆混入你的商队，秘密离开？”</p>
“不错。”</p>
度然笑了笑：“王爷，那贫僧岂不是要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p>
“哈哈哈哈……”瑞王大笑，“大师啊，你我之间何必如此？枫儿当初还受过你的教诲呢，你这么说可就见外了。”</p>
度然却闻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他伸出手，指了指朱枫，然后将一根手指往上一指，低声道：“王爷可是想……”</p>
瑞王看着度然的手势，一张笑脸瞬间绷紧，而后重重的点了点头。</p>
度然眼睛眯了眯，看向了朱枫，而后轻轻闭上了眼。他已经全明白了，这个瑞王，所图可不小！</p>
“那就多谢王爷了。”度然深深地叹息了一声。</p>
“该是本王多谢你们才是，以后，本王还要仰仗你们多多帮扶呢……”瑞王重新笑了起来。</p>
朱枫静静的听着，如今的他什么都明白了……这些人，包括他的父亲，在为他的将来谋划着，从一点一滴的小事做起，为的就是让他有朝一日，一飞冲天……</p>
让阮七去送军资，是为了讨好北境的实权将领，而顺路带着这些小和尚离开，是为了攒人情，给他铺路……</p>
朱枫的思绪也开始神游了起来，他再次想起了他的师傅，以及他师傅在江宁时，跟他讲过的那句话，那句让他时刻不敢忘记的话。</p>
“慈不掌兵，仁不为帝！”</p>
想到此处，朱枫捏紧了拳头，眼下的他，又该怎么做呢？</p>
枢机院内，谢天仍然待在那个阴森的院落里。坐在太师椅上的他，漫不经心的喝着一杯热茶。那个阴暗的房间内，只点着一盏黄豆大的烛灯，烛光照在他煞白的脸上，映出他那阴森的神情来，让人望之生畏。</p>
而他的面前，站着一个小太监，那太监不是别人，正是从山西回来的楚生。</p>
“院长……小的要为我弟报仇！”楚生那惨淡的脸上，露出愤怒的表情，咬着牙憋出一句话来。</p>
“报仇？呵，你自己去啊？”谢天冷冷说了一句。</p>
“请院长为小的做主啊！我弟他死的好惨啊……”楚生一开口，眼泪就掉到了衣服上。</p>
楚生的弟弟就是楚同，死在了终南山，死在了张青玄手里。</p>
“哐当！”</p>
谢天将茶杯往旁边重重一放：“放心好了，这些江湖上的虫豸，本院长都会一一收拾掉的。”</p>
“多谢院长，多谢院长！”楚生跪了下来，不断的用头砸着地面，地都快磕裂了。</p>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p>
“可院长，我是小人啊……”</p>
“闭嘴，不要打断咱家的话！”谢天骂了一句。</p>
“是……”</p>
“你听咱家的安排，咱家早晚会让你报仇的，懂？”</p>
“懂……”</p>
谢天冷哼了一声，重新拿起那盏茶，嘬了一口，而后打量了一眼楚生：“你带着人，去南岩，将董昭家里的所有情况给咱家摸清楚，将他们家的人样貌全部记下来，画下来！但是记好了，千万不要像韦珪那样打草惊蛇，知道吗？”</p>
“去南岩？”楚生猛地抬头。</p>
“不错，咱家觉得，董昭家里一定藏着什么秘密，殷奇不会无缘无故死在那里，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被灭口的……”</p>
“是！”楚生立马答应了下来。</p>
“记好了，千万不要打草惊蛇！懂？”</p>
“小的懂！”楚生再次磕头道。</p>
“去吧。”</p>
“是！”</p>
楚生立马起身，就准备跟谢天告辞，但谢天忽然顿了一下，又喊住了他：“回来！”</p>
“院长您还有何吩咐？”</p>
“再派人去扬州，查查三个人的底。”</p>
“哪三个？”楚生一惊。</p>
“扬州知府华卿，外庭秋缭司司正康朝，冬缚司司正阳阙！去年扬州之事，这三个人定然知道什么，你让咱们的人好好查查，但不要跟于凤一样，死于非命了。”谢天冷冷道。</p>
“是！”</p>
楚生领命离开了。</p>
谢天再次嘬起茶来，嘬完之后，轻轻将杯子一放，喃喃道：“董昭，你干的事，咱家都会一件一件的揪出来！到时候算账的时候，你全家，不，你们整个青锋门，都会丧于咱家之手！”</p>
谢天冷笑了起来，那两瓣红唇在烛光下通红如血，配上他那煞白的脸，整个人宛如地狱里的恶鬼一般……</p>
二月初四，冰消雪融，数千里之外的湟州。</p>
回部人再次兵临城下！</p>
沈青，顾章和，高舒平，苏骅，刘棠，五人站在城楼上，看着城外那黑压压看不到边的大军，一个个脸色冰冷无比。</p>
只见那回部大军，军容齐整，战马高大，骑士健硕，弯刀如穗，枪矛如林，旌旗蔽空，声势惊人至极！除了兵马之外，他们军阵里还有二十架楼车，三十余架鹅车，上百架云梯，五架攻城棰，一架冲车，以及十门火炮！除了这些之外，居然还有十余架大型投石车！</p>
靠前的中军队伍里，有一面巨大的大纛，大纛上飘扬着一只雄鹰。而那大纛之下，乃是一个头披纱巾，身穿金甲的老者。此人苍髯深瞳，高颧窄颚，不怒自威，正是回部人的大汗，乌托汗！</p>
乌托汗左右，依次排列着八个身穿赤红色铠甲的将军，那是他的西域八鹰将！那些鹰将虽然铠甲相同，但身形各异，高矮胖瘦各有不同，可这八人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势却让人骇然无比。</p>
这八个人，每一个都是虚境甚至虚境以上的高手！</p>
沈青脸色铁青，看着城下那无数敌军，那雄浑无比的军势，指尖微微颤抖了起来。</p>
“回部人，来真的了……”沈青颤着声音说了一句。</p>
“来真的？”顾章和大惊失色，难道前几日不过是小试牛刀吗？</p>
“沈青，我们抵挡的住吗？”苏骅问道。</p>
沈青冷着脸，沉声道：“不知道……”</p>
“不知道”三字一出，其他人吃惊不已，如果连沈青都说不知道的话，那么这场仗可就……</p>
忽然，那乌托汗跟八鹰将一起催马上前，在离护城河约莫两箭之外的地方停了下来，一个身材健硕的鹰将出列，厉声朝城上喊话道：“上边的汉人听着！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开城投降，否则，今日城破，尔等皆死无全尸！”</p>
沈青冷笑一声，高喊道：“下边的西蛮听着，我也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趁早滚回你们西域去！否则，今日，你们回部人将陈尸湟州，永堕地狱，勿谓言之不预！”</p>
那鹰将一听，登时吹胡子瞪眼，将手中一柄铜锤朝沈青一指：“兀那娘们，你说什么？”</p>
“你们这些愚蠢的西蛮，你们连一座湟州都要打这么久！我们中原坚城比比皆是，你们打一座城便要死几万人，等你们打到西安府，恐怕你们人都得死光了！”沈青骂道。</p>
“哼……”那乌托汗忽然骑马出阵，沉着脸喊了起来：“本汗纵横西域二十余年，不是吓大的。本汗承认你湟州确实是块硬骨头，你们这群人也值得敬佩……但是！”</p>
乌托汗忽然顿了顿，“但是，有些地方就不一样了，比如，甘州！”</p>
“甘州？甘州怎么了？”顾章和大声问道。</p>
“呵，甘州的甘泉军，已经不战而降了，你们不知道吗？”乌托汗道。</p>
“什么？”顾章和大惊失色，那时他就听湟源军的姚踏讲甘泉军想投敌，没想到今日居然从乌托汗嘴里听到了此事……</p>
“不可能！”苏骅厉声道，“你别想骗我们！”</p>
乌托汗忽然拍了拍手，身后的回部人便动了起来，只见那回部人大阵自中间敞开一条大道。随后，无数穿着铠甲，拿着刀盾的军士被推了出来，这群人的衣裳是土黄色，铠甲是亮银色，正是关西军的装扮！而那些人的面孔，一个个无疑都是汉人的面孔……</p>
顾章和，沈青，皆大惊失色，这甘泉军居然真的投降了……</p>
顾章和盯着甘泉军中为首的那个将官，手一指，厉声道：“你可是甘泉军指挥使赵廷？”</p>
那个将官抬头：“正是！”</p>
顾章和咬牙：“你们居然叛国？你怎么敢背反朝廷？”</p>
那赵廷昂起头，大骂道：“朝廷不仁，安得不反？我等苦守甘州，半年无饷，陕北雪灾，父母皆冻饿而死，朝廷何时管过我们死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