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春水起，再闻高人声。</p>
董昭的速度很快，此刻，他已经到了大江渡口，等待着渡船的到来。他一袭青衣，手持青虹刀，牵着小黑，驻足于江边，抬眼南望。</p>
水流虽然平缓，但连日来的雨水，江水上涨了不少，他微微皱眉，心中想着近来发生的这些事，一时惆怅不已。忽然一道歌声自远处传来，引起了他的注意。</p>
“人言金刚力无穷，我笑金刚是饭桶，金刚肚子磨盘大，屙出屎来粪桶装……”</p>
一个洪亮的男音响起，这首金刚屙屎诗在他嘴里唱出来，引得董昭不由转头望去，只见唱歌的是一个老道士，这道士又高又瘦，头发灰白，披着一件灰白道袍，手持一根拂尘。袍子旧的紧，补丁如蜂窝蛹；拂尘土的很，麈尾似烂毛刷。但他毫不在意，一边唱着歌，一边朝渡口走来。</p>
“人说菩萨能渡人，我笑菩萨难自渡，菩萨自古泥头塑，入得水来往里扑……”</p>
道士自顾自的唱着歌，这首菩萨入水歌倒是唱的也极妙，待到近前，董昭看清了他的脸，真个是慈眉善目，长髯如瀑，颇有一番仙风道骨的味道，远看真是如同仙人下凡一般。只是配上这衣服，很难与仙人搭上边，整个就是一不伦不类的神棍模样。</p>
唱出来的歌也不动听，甚至颇为粗俗……</p>
董昭看着这老道士，老道士也看向了他。董昭淡淡拱手，那道士浅浅一笑，当即走来，董昭以为他要见礼时，道士却直接跟他擦身而过，走到了小黑身边，打量起小黑来。</p>
“好马啊！这是乌云盖雪千里马啊！哎呀，哎呀……”那道士啧啧惊叹着，忽然翻身就要往小黑身上骑。</p>
小黑认生，嘶鸣一声，尥起蹶子，那道士才踩上马镫，一下没站稳，被小黑直接掀下来，跌了个四脚朝天。</p>
“这马多少钱，我要了！”那道士对自己被掀翻丝毫不见怪，反而大喜笑道。</p>
“不卖。”董昭淡淡道，这道士一看就不是正常人，他才懒得搭理。</p>
这道士并不恼，看向了董昭，然后目光下移，看见了董昭手里的刀，顿时眼前一亮，露出贪婪之色。</p>
“青虹刀！这刀你卖不卖？我要了！”道士毫不遮掩道。</p>
“不卖！”董昭有些生气了，但他讶异于这个道士居然能认出青虹刀来，只是不知道他是何来头，想必很有来头。</p>
“哼，真是个不屙屎的金刚！”道士骂道。</p>
“什么意思？”</p>
“只进不出……”</p>
什么鬼，把自己比作那等玩意？董昭觉得这个道士有问题，疯疯癫癫的，他不想搭理他了，闭上眼，等渡船来。</p>
那道士见董昭不理他，冷哼一声，就往边上一坐，直接脱下脚上那破洞的鞋，就在那里抠起脚来……一股臭味弥漫上董昭的鼻子里，引得董昭不由皱眉，牵着马，往旁边走了十几步，离他远点。</p>
很快，渡船来了，是一艘小船，董昭牵马上船，给掌舵的船夫付了钱后，牵着马走入了船那头甲板上。而那老道士见船来了，立马套上鞋，也一路小跑上船，当船家找他要钱时，他却道：“贫道跟施主化个缘如何？”</p>
船家一脸疑惑的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化哪门子缘。</p>
“这上船费便是贫道的缘。”老道士这么说道，他一脸正气，丝毫不像开玩笑的样子。</p>
船家闻言勃然大怒，这老东西居然想不付钱？岂有此理，当即挽起袖子就骂道：“没钱就滚下去！还跟老子化缘，你知道老子一天才挣几个钱吗？给我滚！”</p>
老道士闻言一囧：“施主好好说话行不行？干嘛骂人啊？佛祖会怪罪你的！”</p>
“臭道士，还跟我谈佛祖，就是你家玉皇大帝来了也得给我钱，没钱赶紧下去，别耽误了老子的生意！”船夫骂骂咧咧道。</p>
“我帮他付了。”董昭早就被吸引过来了，拿出一锭碎银子递给船夫，船夫眉开眼笑，当即点头，就去开船去了。</p>
“嗯……这才渡人的菩萨吗……”老道士捻须赞道，又恢复了那仙风道骨的模样。</p>
董昭懒得去看他，就当自己做了回善事了，可他没想到，要做的善事可不止这一件呢。</p>
船过半江时，船上三人一马正看着大好江景，忽然上游春水起，形成一股汹涌的浪潮，急速朝着下游冲来！船夫脸色大变，这春水最是险恶，那浪潮足以将船打翻，他当即喊道：“两位客官，抓紧船！”</p>
董昭脸色大变，慌忙将刀捆到后背，转身望着上游那汹涌而来的春水，心头一凛！而那老道士却是闭上眼，一副神仙模样，波澜不惊，似乎这水碰不到他一般。</p>
难道这癫道人是个高人？董昭暗暗惊奇。</p>
船夫拼命转向，往下游斜着划过去，但是船哪有水快，毫不意外的，潮水撞上小船的侧舷，“轰！”的一下，平底小船直接就被冲翻，三人一马直接落水！</p>
“噗通噗通！”董昭霎时间落水，船夫也一样，两人被水打翻，拼命钻出水面，大口呼气，董昭回头，看见小黑已经在划水了，忙游过去抓住小黑，调转方向，往南岸游去。</p>
“我的船啊！”船夫大喊着，拼命在水里刨着，船虽然是他的生计，但命还是更要紧的，董昭也在水里划着，小黑也稳住身形，四只蹄子拼命划水，一人一马拼命往对岸游去。</p>
嗯，那道长呢？董昭忽然想起，可举目四望，就是没看见那癫道人的身影。</p>
“救命啊！救命啊！”一个白花花的脑袋自翻成扣碗的小船下边钻出，拼命的喊着，边喊边呛水，那一张原本仙风道骨的脸狼狈的不像样。</p>
呵，还以为是什么高人呢？水都不会划，装什么啊……</p>
董昭虽然心中鄙夷不已，但终归是一条人命，他于心不忍，于是便朝着癫道人划了过去。</p>
划到近前，那个老道士拼命在江中扑腾，呛了好几口水，眼看就要玩完。董昭急忙游过去，抓住老道士的手，另一手抬起船舷，拉出癫道人来，然后带着他奋力游到小黑身边，让他搂住马脖子。</p>
搂住马脖子后，老道士这才吐了口水，大口喘气起来。</p>
“道长，刚刚你在船上还不动如山，我还以为你会水呢，原来你不会啊？”董昭问道。</p>
“呃……泥菩萨都怕水，何况我连菩萨都不是……”老道士喘着气说道。</p>
“道长啊，你没钱没武功又不会水更不会说话，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董昭好奇问道。</p>
“我……我……贫道的本事多着呢！贫道会看风水，算吉凶！”老道士不服道。</p>
“哦，会算吉凶，那你上船之前怎么不算一算呢？”董昭问道。</p>
“你你你……算了，贫道不跟你一般见识，哎，你这马是真的好，还会划水……”老道士又胡言乱语了。</p>
三人费了好大的力，这才游到对岸，船夫爬上岸，抱头就痛哭：“我的船啊，没了船，我可怎么活啊！”</p>
董昭过去拍了拍船夫肩膀，说道：“不要伤心，总会有办法的。”</p>
“你说的轻巧，那一条船算我全部家当了，呜哇……”船夫伤心的哭了起来。</p>
董昭递过去一锭银子，说道：“再去弄一条新的吧，船没了可以想办法，只要人还在，就能活下去！”</p>
船夫见董昭递来银子，有些惊愕的止住哭泣声，问道：“少侠是何人？”</p>
“南岩董昭。”</p>
船夫双目睁大：“原来是董少侠，小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船夫说罢慌得纳头就要拜。</p>
董昭慌忙扶起他，说道：“拿着吧，大家都不容易，银子不多，但总归能让你买条新船，活下去，你在江上摆渡，是做好事，老天会看在眼里的。”</p>
船夫感激道：“是是是，董少侠说的是，这不，老天开了眼，让我遇见了您。”</p>
“走了。”</p>
董昭淡淡摆了摆手，牵着小黑，抖一抖湿透的衣服，继续上路了，他可不敢耽搁，自己妻子还等着他呢。船夫千恩万谢道着董昭的好，抹了把眼泪，顺着岸边走了，时不时回望几眼，一脸不舍。</p>
咦，那个道士呢？董昭又想起了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