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却说明,主人果然是上宗奔着大神通境界而去的真传弟子,所以才能有这份面对元婴奴仆的淡漠之心。现在这份惩罚是信陵罪有应得,赏罚必信,是一件好事。”
归无咎长叹道:“放弃尊严求得再进一步的机缘,真的值得吗?”
独孤信陵的脸色极为精彩,不知道是哭还是笑,低声道:“我所修的功法名为长生轮,自身寿元多少如同对镜观照。从今日计算,尚有三百七十六年一百二十一天。感受到自己的寿元一日一日的流逝,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现在没有尊严,难道白骨就有尊严吗?”
独孤信陵脸庞现出一丝疯狂:“商会历代相传的消息说,主人所在上宗之内,事事井然有序,人人自在又不逾规矩,纵横潇洒,宛如真正仙界。难道是上宗之人个个都修到了无欲无求、生死看淡的境地吗?恐怕未必吧?只不过是那等大神通者法力惊人,早已划定了底线,没有人敢兴风作浪而已。”
归无咎继续沉默。并不是无言以对;而是他知道,即便心性强横、冷酷决绝如独孤信陵,作出一个理智与情感撕裂的决定,也需要一个发泄的过程。
独孤信陵升起嘲讽的笑容:“前几日在品珍会上,几位元婴真人哪个不是神仙态度,风采照人?但如果法力更加强横的人在场,以三千年寿元为诱惑。又或者制住他们元婴,扬言必须当着数万金丹修士的面,脱下衣服绕着中曲岛裸奔三圈才能够活命,否则一概诛绝。主人猜猜看,他们到时候是脱,还是不脱?”
归无咎皱起眉头。所谓道心无善无恶,说到底就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真要出现独孤信陵所问的场合,答案是不言而喻的。但是这样裸的说出来,总是让人很不舒服。
在凡人眼中,修道人和仙人无异。不妨先假装这修道界,真的和仙人一样。只有道友贫道,论道谈玄;美酒作伴,炼丹服药;钟声琴响,驾鹤遨游。这样不是很好吗?一定要戳穿,尚未走到终点的修道人,其实比凡人执念更深,不得解脱?
未到斩分天地之境,仙也是人,人也是人?甚至,仙比人更像人?
归无咎蹲下身,一道元光卷起独孤信陵身上的腥臭污秽。平静的道:“我很佩服你。除了生下来资质比你更高,投胎在四洲六海被上宗捡走,我所做的努力并不比你更多。我们只是各自选择了自己所能选择。从现在起,我们是一起的。”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因为你三品下的灵根资质,的确有望走到元婴四重极限、可堪承法的那一步。如果没有丝毫的可能性,我也不会接纳你。你要知道,尽力相助一件并无可能的事情。并不算违背我的道心誓言。”
听到这句话,独孤信陵的脸色前所未有的轻松,似乎有些欣慰。先是跪直了身子,然后重重三叩首。
归无咎回想自己刚才所做的一切,先是施以教训,然后好言宽慰。并非他刻意如此。归无咎一言一行,无不发自本心。但是对应上这场合,倒显得他像是一个御下的老手。
从独孤信陵步步紧逼开始,归无咎一直精神高度紧张。他若不同意,确实有最后的手段解决问题。但是用那等几乎唯有一次的手段,来解决一个投靠自己的人。实在过于荒诞,不在归无咎考虑范围之内。
元婴四重之上的境界,有二法成就。或者是五百年之会上未成正果之人,如章祜、岳玄英、黄龙道人;或是修习到元婴四重之极,而后由真君大能成全。而每一位真君大能所能成全的,也不过只有三四人,无不是自家最亲信者。如宁真君,他先后所收弟子其实在百人以上,却最终只在七位元婴四重弟子中,择出凌逸双等四人成全到这一境界。
如果真的有成就大能的那一天,归无咎所成全之人。必定与宁真君相同,是自己自幼培养、最亲信可靠之人。而眼前这只相识了不到十日的人,却用自己的道心誓言硬生生夺走一个名额。
若是自己中途夭折,这女人的诡计也就无法得逞了?这个躁动的念头一起,立刻被归无咎掐灭。
独孤信陵此时跪趴在地上,额头触地。双腿分开,丰臀高耸。
归无咎此时松与紧,失与得,躁与静,七八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脸上疲倦不亚于大战之后。这一股情绪无处宣泄。看了看独孤信陵,在她硕大的臀上重重一击。道:“起来吧。”
归无咎被负面情绪笼罩,这一巴掌,本来是期待给与独孤信陵一定的屈辱感。不料一声脆响,独孤信陵脸上先是一惊,然后如冰花笼罩的面庞竟然显露出笑容。这笑容,是会心的喜悦。
归无咎蓦然省悟,以《九品观人经》论述。自己这一巴掌本意是惩罚,但在独孤信陵的理解里,却是接纳。
收服元婴三重境修士为奴仆侍婢,在下界一旦传出,可是轰动数州的大事。数万载以来四州不过只有三四例而已,无不是乘人之危,侥幸成功。如独孤信陵这般主动投怀送抱,大约是有载籍以来所未有。
可是归无咎却并无喜意。离开越衡山门时,凌逸双对他说:下面的世界很精彩。现在在归无咎看来,与其说是精彩,不如说是更真实。
就在这时,这荒海天地间的气息,突然起了微妙的变化,好似整个中曲岛,整个荒海万千星岛,都处于一股奇妙的力量映照之中。尽管元婴真人的灵识也不过十余里方圆,但这股感觉,却并非幻觉。
归无咎从天人感悟的遐想中惊醒,猛然抬头。独孤信陵支起身子,脸上也满是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