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啊……我们惨到佛门甚至都不屑反击啊!”
后来,当晋原李家坐上帝位时,景教的传教士们受到道士们攀亲的启发,创造了景教版本的《老子化胡经》。他们宣布说,当年的那位道祖---同时也是李家的先祖,在西出阳关之后,并没有变身成为佛祖,而是得到了上帝的感召,化身成为景祖又名也速真人,讲说经法,传播真理。李也速的后人之所以登上帝位,部分也是得益于也速真人的保佑。作为证据,当李家登上帝位的时候,有巨大的声响与光亮出现在沙漠上空,要求景教徒们回到他的故乡,去宣讲关于天主的真理。
那次宣传取得了相当可观的成功,那也是景教进入大夏以来最辉煌的日子,但好景不长,不久以后,某位皇帝觉得,现在的佛教实在占据了太多不用交税的田地与人丁,于是发起了席卷全国的灭佛行动,而仍然保留着剃光头习惯的景教,很不幸的被这一波风暴扫中,虽然只是狂风过后的余绪,却已经足够把他们数十年的心血毁灭。
再后来,百折不挠的景士们反省了先前的失误,也终于看清了现实。
“儒门,才是这个国家最强大的力量,缫衣道流,皆附于斯。”
而且,最妙的是,儒门虽然宣传“子不语怪力乱神”,实际上却并不是特别排斥教门,红花绿叶白莲藕的稳定结构,让景教非常眼馋: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不直接攀附到最大的那颗树上?
于是,景教再次调整了自己的思路,开始宣传说景教与儒门本属一体,大成至圣先师是比施洗者更早的先知,执着主的荣光,行走在世上。当年,那位圣人出世的时候,正是大成至圣先师本人,与佛尊、道祖三位一起,前往马圈中看望。
“然后,我们发现……情况更糟糕了。”
被愤怒的儒生们指斥、驱逐之后,景士们终于从失败中得到了领悟。
“大夏啊……这个国家和我们的家乡是不一样的,那怕神,也要由儒生们来管理。”
感慨的回忆着,在大夏传教期间,阿罗本听说过和见过很多事情,其它宗教的成败教训,在阿罗本看来,都是可以借鉴的宝贵经验。
“在武荣,我们曾经被太守召集起来,我、祆教的苏鲁支、摩尼教的弗多诞、还有那花和尚、和你们道门的人。”
代表着影响力最钜的几个宗教,这些教门领袖坐在一起,在地方太守的带领下,朗读并学习来自帝京的最新诏旨,完了之后,明心甚至还即兴谱曲一首,来歌颂在儒门的领导下各大宗教是如何共同安享太平,每当想到明心兴致勃勃带着其它四个人一齐把这曲子唱出来时的场景,阿罗本就觉得自己的虔诚正在动摇。
“我给你说个事情,是关于大乘和小乘的。”
来到武荣的时候并不久,但进入大夏却已经很久,阿罗本曾经奔波各地,去努力传教,某次,他路过一座北方城市,慕名去拜访那里的太守,却正好赶上他在和当地最大寺庙的方丈谈话。
“那位大人,他要求方丈把寺庙用起来,就象那个某某寺一样。搞几个法事活动,比如作作道场什么的,因为快过年了,地方上想热闹一下。”
方丈矜持的回答说,这可不行,我们是大乘的,不搞这些花样,那个某某寺,他们是小乘的,才作道场。
“然后,那位大人一听就笑了,说没关系,不会可以学吗……你组织点人去,好好学,把他们的本事都学回来,我给你出钱!”
因为这时有人打断谈话,所以,阿罗本并不知道谈话的最后结果是什么,只隐约听到了象是“不换思路就换……”的半句话,但这件事情的最终结果,他是知道的。
“不久之后,我再次路过那座城市……原来的方丈已经换人了。新的方丈不光带人去学了作法事,还自己创新了很多东西,我路过的时候,他们正在大张旗鼓的搞迎财神呢!”
“噗!”
听到这里,张元空终于没能守住自己的矜持,一口茶喷将出来,总算他反应快,及时低头,只将自己前襟湿透,没有喷到阿罗本的身上。
“没关系,没关系。”
笑着挥着手,并促狭的挤着眼,阿罗本赞美说,不愧是高手。
“以前多数人听到这里,都是直接喷到我身上了……根本来不及低头呢!”
因为这样的插曲,气氛变得轻快了许多,又讲了两个关于和尚的笑话后,阿罗本表示说,自己讲这些,是希望张元空能够理解景教的生存有多不容易,以及理解景教很知道自己的本份这件事。
“听说张真人您也看过戏了,说实话,有的人啊……作事情太粗鲁。”
不满的摇着头,阿罗本说,最早想到用免费戏曲来宣传景教的并不是自己,但自己却是最优秀的剧本改编者之一。
“哀而不伤,爱而不淫,这才是应该拿捏住的分寸,那些个淫词滥调,都是什么东西,简直亵渎天主。”
“啊,那些不是您搞的吗?”
“我怎么可能写出这么粗俗下流的东西!”
象是被羞辱了一样,阿罗本提高声音,愤愤的告诉张元空,那些,都是各种挂靠在景教下面的小教小门搞出来的东西。
“特别是那些该死的乐浪人,十个这样的教门中,至少有七个是他们搞的!败坏天主名声!主一定会惩罚他们的!”
“但是……”
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张元空很委婉的表示说,就自己所知,阿罗本似乎并不是没有办法惩罚他们。
“哦,张真人你也知道了吗?”
叹了一口气,阿罗本说,自己本来也是想通过官府,彻底查禁它们的,但是……
“开始他们抓祆教徒的时候,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祆教徒。后来他们抓摩尼教徒的时候,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是摩尼教徒。后来他们开始抓景教徒的时候,已经没人能够为我说话了……”
总之,因为这种在张元空看来完全是“悲春伤秋”的神经思维,阿罗本最后决定,还是设法疏通,放这些外道一马,到后来,他更连其它与景教全无关系的比如克死鹿这样的教门,也会在影响力的范围内一并庇护。
“唉,人老了,心也就软了。”
苦笑着说,自己年轻的时候,铲除外道,从来都是冲在最前面,手上也没少沾血,那时,自己可没想到老来会是这般模样。
总之,现在的阿罗本,唯一的想法就是尽可能的结好士人阶层,来扩大景教在直正统治着大夏的这群人当中的影响。至于什么“不死树”之类的事情,那当然也很好,但终究不是正道。
“那本来就是哲姆斯兄弟的想法……我会尽快平顺的停止下来的,请张真人您放心。”
“这……其实您没必要对我说啊。”
苦笑着,张元空表示说自己也只是一个使者,阿罗本恐怕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倒是有件事想请教。”
张元空问,刚才,阿罗本在布道的时候,手中一直捧着一个木盒,那是什么?
对此并不是真得感兴趣,只是实在被问到尴尬,张元空仓卒间,试图用自己能想到的第一个话题来转换一下主题,结果,效果居然是出奇的好。
“哦……那是圣物啊!”
顿时现出兴奋的神色,阿罗本表示说,那是自己来大夏前,从圣城请来的圣物。
“当年,圣人死在木架上,三天后复活。”
于是,圣人的遗骨,皮肤,乃至裹尸布,统统都成了价值无上的圣物,而阿罗本因为是远赴异邦来传教,被圣城特别授予了一节圣人的骨骼,那真是无上的光荣。
(等等,复活了的话……为什么还会有遗骨?)
总算还是懂得什么叫交际中的礼仪,张元空聪明的把这个问题藏在了肚里。不过,在离开景堂,见到了等待在外的卡门后,他还是如预料般的听到了尖锐的讽刺。
“哟,圣骨啊……”
嘿嘿的笑着,卡门说,真的,那当然是真的,肯定是。
“肯定和圣城中的藏品一样真啊!”
按照卡门的说法,在来到大夏之前,她曾经见过十七身圣人的裹尸布,五个圣人的头颅,三百六十六具圣人的手骨,和一千七百九十二颗圣人的牙齿。这其中,至少有三分之二,是得到过圣城的认证的。
“所以,你看的这根肋骨肯定是真的啦……和圣城的那些藏品一样真!”
“你啊。”
苦笑着,张元空说,卡门和张元和肯定会比较容易有共同语言。
“太刻薄了不好,折福的。”
两人正说话间,却听前面街头一阵骚动,叫骂声中,快马奔至。
“……大法主!”
来人身着官府服色,却是紫髯碧目,在离景堂还有数十步距离外的时候,马力已竭,跌死路旁,幸好他身手敏捷,在最后一刻跃下马来,咕噜噜向前滚了几个跟头,刚好被正换了便服走出来的阿罗本扶住。
“大法主,大将军让我禀您,就在刚才,龙虎山张三真人遇刺,下手的……是太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