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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孙家刚刚派人来报,云台山的人走了。”
“……知道了。”
点着头,仲达的脸上木无表情,笔下简简单单的作了一个标记。
……这已成为双方默认的规矩。
能够在世家谱上留名的家族,没有一个不是精擅于两面三面下注的好手。不仅仅是仲达,几乎每个足够熟悉历史的人都清楚,京中诸大世家在不断重复那些忠诚口号的同时,没有一个不是在暗中或甚至半公开的与其它那些可能的选择在相互联系。
孙家却是一个异数,他们也和太平道接洽,他们也和云台山联系,但他们始终都只是谨小慎微的被动接触,虽然也保人,虽然也助人,虽然手面是一如既往的大气,但,他们却始终给自己的行动划下了一条底线,并不向这些力量提出任何的要求。
不仅如此,孙家甚至还定期或不定期的,就会将自己的这些接触情况,用摘要的形式呈报给十三衙门,正如此时。但当然,他们会呈报的,都肯定是已经过期,或者是十三衙门自己也已经或将要探知的信息。这常常会被诸仲看成是一种挑畔,但仲达却始终只是面无表情的收下这些呈报,并安排分析或者存档。
……绝无,其它安排。
(孙太保,真是个聪明人……)
心中想事,手下不停,仲达很快已将格式相近的上百份呈报全部看完,并一一批注了自己的处理意见,待今日值守的小太监仲六十二将这些文椟全部抱走,安排办理之后,他才慢慢站起身来,一边活动着自己的手腕,一边向银光阁走过去。
仲达的办公场所离银光阁很近,转过几处拐角便到。他没有敲门,就那样平平静静的走了进去,从正在交谈的两人身后走过,坐到了能够遮住两人视线的一根最大的柱子之后。而两人也就象没看到他一样,仍在继续着自己的交谈。
“……武王,这一次的事情,只能托付给您了。”
神色带着些疲倦,却也有足够的尊重,对帝少景来说,那怕没有不久之前以一人之力解万军之困的壮举,这个与自己父亲同龄的老人,这位从上一个时代仅存到如今的唯一巨人,也绝对够资格被这样的对待。
“陛下,之前我已经说过很多,刚才也已经说了很久。这次的事情,我会去做,但有一句话,我还是要再说一次。”
目光定定的看着帝少景,敖复奇缓缓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但帝少景只是叹了一口气,露出了更加明显的倦容。
“武王啊,我明白您的担忧,但是。”
不自禁的坐直了身子,帝少景道:“我为狮虎,则彼为走狗,我为猪羊,则彼为豺狼……既为中国,又何必在乎四夷的心异与否?”
“服,以教化,叛,以干戚。武王你想的是圣人之训,朕所想的,却也是圣人遗教。”
“岂不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八荒之内,皆为臣妾!”
敖复奇身子微微一震,道:“明白了,倒是我……是我眼界小了!”
他武人禀性,行事极是明快,心念既然通达,便再无什么犹豫,当下便道:“臣,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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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将敖复奇送出门外,目送他跨马而去,帝少景的表情,又变得很奇怪,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阵子,才道:“仲公公,去请文王过来罢。”
与丘阳明的交流,就比刚才最激烈时几乎“剑拔弩张”的局面要和气的多,虽然依旧是银光阁内,气氛却和谐到了象是完全不同的另一间房子。点评着今年的新茶,谈论着一路上所见的几处花景,丘阳明神态闲适,真就象是仅仅因为“陌上花发”,才会不远千里的从韩州跑来帝京一样。
就这样闲闲说了许久,丘阳明才沉吟道:“武王西去之后,那件事情……臣倒也没什么意见。”
这句话说出,莫说是帝少景,便仲达也觉心头一松,“那件事”他谋划已久,牵扯众多,这当中,丘阳明的态度着实重要,现今他终于正式首肯此议,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却听丘阳明又悠然道:“那事倒也罢了……陛下,还有一事,臣想请问一二。”
帝少景注目一时,突然笑道:“你自然是想问不死者的事了。”
仍然是金族内附之事的相关,在最后整理成文的呈报之中,并没有刻意隐却云冲波在宜禾之守中发挥的作用,本来,还有人担心这会引发帝者的不悦,可谁都没想到,在看完这部分后,帝少景却带着笑,说出了令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的话:“……本就该是他的天下,他出些力气,正是应当”。
关于这句话的一切,被立刻放大,传播,成为了短时间内的焦点,而到底是真是伪,也成了大家极为关心的事情。
听到帝少景的回答,丘阳明瞳孔骤然收缩,道:“你果然是那么说的?”声音中犹还有不信之意。
淡然一笑,帝少景没有回答,却反问道:“我也想知道,对他们兄弟三个,你最看好的,究竟是那谁?”
若论到格致功夫的修为,丘阳明绝对是天下最为精深的几人之一,但当面听到这样的说法,他还是难以自抑的感到了一阵阵的眩晕。
兄弟三个!
这不是在说别人,是在说太平道的不死者,传说中的太子遗孤,以及正在为了储贰之位明争暗斗的帝象先与帝牧风!
这不是别人在说,是帝少景在说,当今的九五至尊,万方有罪在其一身的天子,曾经亲手杀掉了自己兄长的天子!但毕竟是天下最顶尖的人物之一,极短暂的恍惚之后,他立刻回过神来,依旧是那悠然似无所系的神色。
“儒门……只在乎天下是否能够安定。只要能够削平太平道,击败孙无法,压制各大世家,无论象先还是牧风,都是一样。”
“至于在不死者身上所作的事情,那只是一个意外,是家父的执着,而既然他现在已经过世,那当然一切也就到此结束。”
丘以芟过世的消息,帝少景早已知道,但当丘阳明提起的时候,他仍然还是严肃的表达了自己的哀悼与怀念,然后……他看着丘阳明,慢慢道:“是吗?”
“……在当今的儒门之中,如果没有你的默许,老文王居然还能作成那怕是一件事情?”
相当尖锐的提问,使丘阳明的面色也为之一变,而不等他有所回复,帝少景已经又接着道:“文王,有些话,你我之间原不消说,须知你我皆是纯孝之人……不忍父亲操劳,请他们悠游林下的纯孝之人!”
这句话说出来,丘阳明终于再不能保持住原先那种悠然风度,两人再对坐一时,他便起身道:“臣告退。”
丘阳明远去,帝少景坐回位上,眉头微皱,仲达自柱后步出,低声道:“削平、击败、压制,文王他……始终还是看好象先。”
帝少景哼了一声,道:“象先……象先倒也罢了,我倒不知,他看好的,究竟是象先,还是曹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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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帝少景终于毫无保留的表现出了他对曹家的猜忌时,曹家九名义子当中的第二人,“只手破军”曹元让,正在街头与人对峙。
这里已是帝京城外,是“汤泉”所在之地--自然不是最好的。最好的泉水,那是皇家专享,墙围兵封。而流到这个区域的泉水,都已经差了许多。
但就算差出许多,帝京居民里千八百户当中,也未必有一户花得起钱在这里享受。曹元让身为忠勇将军,已是军中中上层次的人物,今日被几个朋友邀请来泡汤解乏,却不料,这里最大最好的一家汤池的老板,却苦着脸表示说今天整店都被人包了,不对外营业。
自古以来,那里有好打发的丘八?老板一句话没说话,那几名军官已然拍桌大骂起来,其中火气大的,便要硬向里冲,看看到底是那里来的“这般奢遮的人物”。
……然后,他们就被摔了出来。
曹元让并不认识和自己对峙的人。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脸色非常挑衅,简直就象把“来动手啊信不信我砍死你”这十一个字长到了脸上一样,另外,他还有一个最突出的特征……一头蓝发。
其实并不是非要在这家或那家受用,但事情发展至此,曹元让却怎么也不能就这样退走,一边盯住对方,一边将腰间长鞭缓缓解下,当他正在调节体内气机时,却突听有人笑道:“依咱家看呢,两位还是不要动手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