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罗伞盖在大雨之下缓缓移动,下了武德殿前的汉白玉石阶,数十位大臣、无数禁卫前呼后拥,殿前广场上右屯卫、太子左卫率的部队向两侧分开,任由李承乾一步步从他们中间走过,而后无数兵卒单膝跪地,齐声大吼:“陛下!万岁!”</p>
“万岁!万岁!万岁!”</p>
巨大的吼声在太极宫内骤然响起,撕破漫天风雨,向着四面八方震荡而去,乌云卷积,风雨如晦,声动帝阙!</p>
就连被围在当中的叛军也陆陆续续停止哭泣,跪伏于地,俯首认降。</p>
李承乾行走至距离叛军数十丈的距离,李君羡躬身小跑来到他跟前,低声劝谏:“陛下,不能再向前了,万一有叛军贼心不死,恐惊扰陛下。”</p>
“嗯。”</p>
李承乾从谏如流,止住脚步,周围禁卫严阵以待,对面前跪伏于地的叛军虎视眈眈,只要有一丝半分的异动便立即护驾。</p>
李承乾负手而立,目光穿透风雨自黑压压跪伏于地的叛军上头掠过,见到对面影影绰绰策马而立的房俊,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温暖、又是稳妥。</p>
顿了一顿,他才朗声道:“鄂国公乃国之勋臣、先帝肱骨,本应精忠报国、与国同休,孰料走入歧途,行差踏错,致使一生功勋付诸流水,且为祸黎庶、搅乱朝纲,罪在不赦!既然已经自刎谢罪,念在其过往之功勋,罪减一等,准其家眷收殓其尸、妥善安葬,褫夺其爵位、官职、及过往一切功勋,贬为庶民。其子孙永不叙用,阖家发配西疆、不得还京!汝等虽然附逆为祸,但毕竟军令所至、不容反对,军官降职三级,与士卒一起发配西疆、卫国戍边!”</p>
此言一出,所有叛军大喜过望。</p>
以苏伽为首,马上跪在地上连连叩首,感激涕零,高呼:“陛下仁厚,千秋万载,光耀天下!”</p>
都是多年尸山血海刀头舔血爬过来的悍卒,不怎么怕死,否则刚才也不会在尉迟恭自刎之后欲随同苏伽一道猛攻武德殿、以死明志。但自己不怕死,谁又能忍心让妻儿家眷受自己连累一起去死?</p>
而李承乾当场决定对尉迟恭的惩罚,表态并不会将其满门抄斩,更是让叛军放下心中最大的担忧。</p>
他们跟随尉迟恭多年,忠心耿耿、生死无悔,未能保住尉迟恭已经伤心欲绝、后悔不已,若是再眼睁睁看着尉迟恭的子孙亲眷尽皆斩首,如何对得起尉迟恭?</p>
“陛下仁厚!”</p>
数千叛军齐声大喝,眼泪横流。</p>
能够留下性命更不会牵累家族,这已经是千古未有之宽恕,区区戍边又有什么不满足?</p>
李勣第一个表态:“陛下之宽恕,实乃千古未有之仁德,这些叛军沐浴圣恩,必然感激涕零,此后余生定会卫国戍边、奋不顾身,陛下圣明!”</p>
这话可不是吹捧阿谀,尉迟恭做下的乃是谋逆之事,换了任何一个皇帝都必定抄家灭门、斩尽杀绝。前有太宗皇帝对侯君集之谋反网开一面,现有李承乾对尉迟恭予以宽恕,两代帝王皆是这般胸襟宽广、情深义重,身为臣子、身为子民,何其幸运?</p>
如此仁政,定能将盛世延续下去,帝国昌盛、国祚绵长……</p>
文官们亦是对此予以肯定,齐声称颂:“陛下宽宏大量,定能感召日月、威服四海,大唐亿万黎庶拜伏于陛下圣恩之下,万众一心、开创盛世!”</p>
对于“仁君”,没人会拒绝。</p>
君主集权的统治之下,人治大过法治,君王“口含天宪,令出法随”,操生死之大权。身为人臣,岂能永不犯错?碰上一个桀纣一般暴戾的君王,只要稍有忤逆便予以处决,那种日子岂是人愿意过的?</p>
整日里战战兢兢、唯恐行差踏错朝不保夕,即便登阁拜相、军权在握,又有什么意思?</p>
似李承乾这般心存仁厚,对犯错的臣子小惩大诫,这才是值得大家拥戴的好皇帝……</p>
萧瑀、尉迟恭等人简直就是失心疯,就算扶保晋王登基又如何?封赏功臣之时或许能够遵守诺言准予封建一方,但日后感觉到中枢权力受制于各个封国,未必就不会狠下杀手。</p>
……</p>
李承乾当众表态,瞬间安抚了心情激动极有可能做出极端选择的叛军,右屯卫、太子左卫率派出兵卒开始有条不紊的将叛军分割看管,然后一队一队的押送出武德门,直至城南明德门外右武卫的军营接受监管。</p>
大雨依旧未停,雨水将武德殿前广场上的血迹洗刷干净,污浊的浑水顺着排水渠道流入暗渠、汇入清明渠,最终流淌出宫外。尸体也被迅速收殓、运走,由京兆府官员集中处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