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厉的竹哨的声音划破了雨夜的黑暗。
它对着吴县这座城池宣告!杀机来临!
下着大暴雨的夜晚,百姓们总是睡得很沉。
尤其是他们在蒸笼般的天气里又忙活了一天,正是疲惫的时候,又赶上暴雨送来的清凉,大家睡的都很舒服。
所以街道上响起凄厉的哨声的时候,他们一开始并没有感觉。
只有当哨声在街道之间交相辉映、互相串联的时候,才将百姓们惊起。
这只被追杀的巡逻小队附近的街道上,自然也是有人的。
出来监管这些巡逻兵,继续巡逻的人自然是一片一片就近的去将人员找回。
所以巡逻的士兵离的不远。
在远处的,说不定还没有被人催促起来继续巡逻,还躲在地方避雨呢。
这也是这些反叛军运气不太好,偏偏就碰上了。
不过终究是要碰上的,毕竟让士兵们继续巡逻,是从孙权的府邸向外扩展,由小圆扩展到大圆,小圆里碰到的几率总是更多的。
隔壁的街道上也传回来了哨声。
后面的叛军更加的着急了,追杀的更加快。
这哨声一旦响起,孙权一定会早做准备,自己必须赶快杀过去。
赶快将眼前的人料理,然后跑出这条街道。不要被赶过来的巡逻士兵包抄堵截。
全副武装的叛兵们将一个个追赶上的巡逻兵砍倒在地,倒在泥水里。
倒在泥水里的士兵血液翻涌,混合在泥浆之中,不多时,就连挣扎也不挣扎的失去了性命。
人数越来越少,领头的越来越害怕。
那个说想要多巡逻几天,多花点钱娶个媳妇儿的士兵已经被砍死倒在地上了。
那个觉得自己当皇帝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只为自己着想的士兵,跑的几乎比队长还快。
只不过追杀的越来越急。他眼见也很难跑掉,也分出一些心神,取出脖子上挂着的竹哨,带着些希冀,带着些愤恨的用力吹响。
队头和他两个人吹了哨声越来越急促。
从四面八方传回来的竹哨声也越来越频繁。
凄厉而又尖锐的哨声好像编织成了一张网,将这一片街道覆盖。
尖锐的哨声不断的响起,终于还是将屋里的百姓都惊醒。
但是睁开双眼的百姓却大气的不敢喘一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紧张的用手抓住床边,抓住席子。
百姓们非常紧张,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更别说点灯了。没有任何一家敢亮起灯,惊起外面的注意。
他们只希望外面的动静赶快消失,生活赶快平静下来。
生活在乱世的百姓是非常不幸的,但生活在城池里的百姓又比乡村要幸福一点。
毕竟有城池作为依托。只要不遇到屠城的疯子,一般也不会有太大的伤亡。
而相比于生活在乡村的百姓,说不定就遇到流匪,遇到溃兵,或者遇到借粮的正规兵,不仅将粮食借走,将脑袋也借走了。
而生活在吴县的百姓,面对今夜的场景,却感觉似曾相识。
屋外街道上那凄厉的动静在这几年里不停的重复。
每一次都让百姓们提心吊胆,每一次都会有一些无辜的百姓不知怎么的就被卷进了漩涡。
那些倒霉的百姓只能成为死亡的尸体里的边角料,他们连成为被迫害的对象都没有资格,单纯是倒霉的。
当年孙坚起兵的时候,吴县闹过一出,后来孙策杀回江东,夺取吴郡的时候,又闹了不少时间。
孙策比较嗜杀,他在吴县搞起的风波比较大。
结果一年前孙策死了,孙权继位的时候,又闹了这么一出。
现在好像孙权要投降了,孙家的统治要结束了,吴县好像又要用一场尸山血海来为孙家落幕。
百姓们躺在床上不敢动弹,都在心里默默的祈祷快些结束。
然而,事情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容易结束。这场动乱还要持续不少时间呢。
外面的叛军终究还是失去了机会。
四面八方趟着水涌过来的士兵把他们挡住了。
巡逻兵的数量远超于他们。
当然,这些巡逻兵并不是这些叛兵的对手。
叛兵的来源,都是各家宗亲选出来的精锐部曲,本来就天天好吃好喝的养着,训练有素,比这这普通的巡逻士兵强壮数倍。
再加上这装备也不一样,叛兵们身上的装备都是宗亲们家里珍藏的好武器,而巡逻的士兵身上的铠甲和手中的武器,都是战场上淘汰的货色。
两边就乱哄哄的打了起来,但其实只是巡逻兵用生命在迟滞叛兵的脚步。
这也是因为这些叛兵都是来自于各处,彼此之间没有默契,没有配合。
只有孙静派过来的几十个士兵,是因为在一起训练才能配合起来,不让敌人占到便宜。
而其他的兵又没有一个头人,又没有一个将军带领,自然只能和敌人搅打起来。
乱哄哄的打,自然突破不了他们的防线,杀不进去。
杀不过去,即便杀死再多的巡逻兵,也是徒劳无功的。
也许可以依靠孙静的几十个士兵为核心,组成军阵,迅速的将敌人杀穿。
但是离奇的是,这几十个精锐却没有想尽快击溃眼前的敌人的迹象。
不知为何,他们打起来也只是保全自己。尽量保持着和其他人的士兵同样的节奏。
这里的动静越闹越大,当然早早的就有人去通报孙河了。
孙河立刻跑到后面,将正在熟睡的孙权叫醒。
孙权闻言,也是惊了一头冷汗,赶紧将衣裳穿戴整齐。
随后命人送上来一套盔甲,将自己紧紧的裹住,就坐在房间里等待着。
又提醒中各处士兵加强警惕,将母亲保护好。
孙河想要出去平叛,却被孙权拉住不让他走,让孙河留在府中继续保护自己。
孙权既然这样要求,孙河也没有办法反对,自己不出去,便将府中精锐的部曲调出两百,命令他们立刻赶到战场上平叛。
两百名有组织有纪律真正的精锐小跑着往战场赶去,暴雨丝毫不能迟滞他们的步伐。
孙权就正襟危坐的坐在自己的房间之中,在晃动的灯光之下等待着消息传来。
一盏盏灯火被点燃,晃动的火焰像孙权的心一样紧张的在跳动。
而那些出征的士兵,不多时就已经来到了战场外沿。
迅速的将行军变为战斗队形。
稳步的让前方挡住道路的城防兵让开,自己等人,大步前进。
这些普通士兵在雨中狼狈的后撤逃窜,一时间让叛兵有些惊愕。
不过,当这些士兵分开露出身后的精锐部队时,双方对视一眼,就都明白了。
两边缓缓前进,都拿出自己的武器,严阵以待。
在这暴雨的黑夜,到处都是流水的街道,两百名如铁塔般的士兵整齐划一的前进,给予了叛兵难以想象的压力。
叛兵不敢再胡乱前冲,停在原地紧张的使个旗鼓,等着对面先攻。
他们不敢前进,孙权的精锐部曲却毫不顾忌。
孙权的布局,一来是父兄留下的遗产,都是百战精兵。亲兵中的亲兵,精锐中的精锐。
二来,又经过周瑜、周泰等将军的共同调教。
论据个人素质以及整体作战本领,比起眼前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敌军,要高的多。
他们一往无前的前进,稳定而又迅速的与敌军短兵相接。
得益于优良的装备和不错的身体素质叛兵一开始还能反抗一两招。
但是随着孙权的部曲,不停的前压,优势一点点的积累,好似大浪一样,一点点的扩大。
一个呼吸对砍几刀过后,发现敌军的势就已经起来了。
有时像滚雪球一样扩大,攻势绵绵不绝,令这支临时拼凑的叛兵难以阻挡。
而孙静的部曲自然不怕,抵挡了几招之后,还反击伤了几个人。
但是,他们并不是这支叛兵的希望,反而是将这支叛兵推入深渊的最后一只推手。
虽然这只临时拼凑起来的部队战斗力不如孙权的部曲,但是他们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
毕竟部曲,都是各家养的亲兵。
所以面对劣势的时候,他们仍然坚强的反抗。完成自己主人的命令。
刀盾交击,铠甲交错。
狂暴而有力的攻击,在这黑夜的暴雨之中,几乎都要燃起火花。
颜色暗沉的盔甲在暴雨之中并不显眼,但是明亮闪光的刀剑在雨幕之中闪耀着寒光。
天空的闪电时不时的前来凑个热闹,猛然一闪,将刀剑变得像镜子一样耀眼。
雷声迟滞于闪电,时不时的轰鸣一声在耳边炸响,不知到底是在为谁助威。
再精美的武器在这样的碰撞之下也很快变得残破,盾牌上的豁口越来越多,刀剑有一些都已经折断。
越来越多的刀剑已经无法再闪耀寒光,因为它已经被鲜血沾满。
倾泻而下的暴雨变成股股水流浇在刀剑之上,还没能将沾染的鲜血全部冲走,就被下一次与肉体交错而涌现的鲜血所包围。
变成锯齿般的武器,与敌人一次次进行亲密的接触。
在敌人体中透体而出。
这样打的久了,有些武器滞留在敌人的体中。
即便是主人用力的往外爬,他也不愿意从中离去。
好似敌人用肉体教将刀身与刀柄。
战斗变得越来越惨烈,在旁边观看的城防兵都沉浸于其中,而时不时的惊呼,他们看的呆了。
毕竟是在街道上进行战斗,人数并不能占到太大的优势。占不开那么多的人,所以城防兵想插手也没有插手的余地,只有让这些精锐和敌人碰撞。
放着两百精锐不去,偏要塞上一些城防兵想要用生命消耗敌人,反而是让兵成为了这支部队的破绽。
所以孙权的部曲不会去干这么愚蠢的事情。
而敌人的数量并不多,也就一百多人,还不如自己数量多,也不如自己精锐。孙权的部曲,没有理由会害怕,自然甘愿的去和敌人碰撞。
叛兵们已经渐渐的没有抵抗之力了。
孙静的士兵看着情况差不多了,再按照吩咐互相打了个招呼,猛地向前冲了两下,然后迅速撤退,往黑夜中逃去。
他们的突然逃离,不仅是孙权的部曲没有反应过来,就连自己所剩不多的友军都感到错愕。
失去了这只强大的有生力量,这些叛兵更是不成气候。
这导致他们直接溃败,转眼间就被眼前的敌人杀的差不多了。
而他们想要再转身逃跑,却已经没有了机会,失去了先手,孙权的部曲不会放过他们。
而孙权的部曲,想要去追杀那些逃跑的人,却因为眼前有这些人阻碍,还不能赶快追上。
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先将眼前的叛军清理干净。
陷入绝对劣势的叛军再无抵抗之力,几个呼吸之内就已经被全部剿灭。
但就是在这短短的时间内,逃跑的敌人已经消失在黑夜的雨幕之中。
为了孙权的安全着想,这些士兵也不去继续追击,一边命令着惊魂未定的士兵继续巡逻,一边调集一些人手,将这眼前近百具尸首抬到孙权的府上。
不继续追击,是为了回去继续保护孙权,免得被人调虎离山。
而不辞辛劳的将这百具不堪入目的尸体抬到孙权的府上,却是为了寻找证据和线索。
看看能不能从这些人的身上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将背后的主使找出来,才能将其一网打尽,一劳永逸。
这条街道的道路已经被踩成了红色的稀泥。
众人就在这稀泥里跋涉着,抬着尸体往孙权的府邸走。
来到府门外,却不放所有人进去,只是三三两两的放人进去,又很快的等他们出来,才继续让人进去将尸体放下。
孙权连这些巡逻兵都不十分信任。
吴县县城内的战斗才刚刚落下帷幕。
将目光从吴县向西转移四五百里,陵阳县城,周瑜为了避免战斗,正在暴雨之中,抢修城墙。
突然降临的大暴雨,让本来就承受猛烈攻击的县城城墙,不堪重负。
夯土的城墙,在经历暴雨的侵蚀之后,城池东南角靠近水流的一面垮塌了一个大洞。
而在正东,城墙上半部,也破掉了一个两尺见方的洞。
大暴雨中,周瑜仍然命令士兵坚持巡逻。面对关羽的攻击,周瑜不敢有丝毫松懈。
也正因为如此,突然垮塌了两个大地方,不少在雨中辛苦的士兵就跌落下去,被埋在了城墙下面。
“快!快!加快速度1
周瑜在城头上催促着,他极力的瞪大自己的双眼,不想暴雨屈服。
即使雨水流到他的眼睛中,让他几分不是下意识的想要眨眼,眼底的肌肉在不停的抽搐。
但是周瑜仍然不顾身边想要打伞的士兵,不顾要把自己拉回城墙角楼里的士兵,继续在风雨中站着。
周瑜催促士兵抹黑将草苫覆盖在城头上。
草苫就是用稻草或者其他的什么草临时编制成的草席之类的。
用这些东西覆盖在城头上,就像给夯土的城墙穿了一层雨衣,不至于被直接的流水侵蚀,冲塌。
而这种草也只能覆盖在城头的上面,挡住最上方,直接的雨水攻击,至于城墙的下面以及正面,那也只能交给天意。
陵阳县护城河挖的好,又有身后的流水作为泄洪沟,因此,城墙脚下并没有许多的雨水蔓延出来,成为积水。
这对周瑜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如果是上面打下来的暴雨就罢了。如果从城墙的脚下将城墙泡塌,那这座城是真完了。
暴雨之中,连照明都做不到,士兵们只能摸黑前进。大家都这么辛苦,周瑜自然也不能独善其身,他也要在雨中淋雨,和士兵们同甘共苦。
他必须做出这样的姿态,站在雨里,稳固军心。
而在城墙后面,靠近城墙的民房之中,房中的百姓全都被周瑜迁移走。屋里的东西拆掉,成为了空房子,让周瑜做为厂房。
在这些空旷的房子里,如今,成连夜不计损耗的点着油灯,浑身湿漉漉的被强迫唤醒带过来的民工在这屋中疯狂的编制着草苫。
城墙上,角楼之中有屋檐可以遮挡风雨,周瑜便命令人在这楼里点燃起大大的火盆。
尽全力将光明照耀在士兵的脚下。
可惜只是杯水车薪,只有离得近的有用,远一点的仍然是看不见。
城上的破洞,根本来不及修理,但是又不能放任不管。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个破洞出现,风雨会围绕着它侵蚀,变得越来越大。
周瑜只能将足够多的草苫扔下,覆盖在破洞上面,剩下的都交给命运。
周瑜自己也不知道是该祈祷雨早点停还是继续下。
雨停的那一刻,一定就是关羽发动进攻的时间。
刚刚被暴雨侵蚀,软塌塌的城墙,正是被关羽破开的好时机。
一场可以预想到的惨烈斗争就在眼前。
如果真的让关羽用投石机将城墙砸塌,那周瑜就可以去见孙策了。
但是如果让雨继续下去,周瑜也不知道这城墙到底能撑多久。
连年征战,陵阳县本来就没有一任地方官能好好的经营,城墙早已是破败不堪。
雨水将周瑜的脸庞洗的发白。
在士兵们看不到的地方,可以看见周瑜的脸对着上苍,感觉好无力。
……
暴雨之中,谨慎的让三三两两的士兵把尸体抬进了孙权的府郏
肮脏的泥水将孙权家里的道路以及厅堂占满,一个个脚印下仿佛密布脚印制成的大网。
不多时,孙权的府中就已经是脏乱不堪。
但是孙权和孙河都顾不到这个。
一起去,沾满着泥水肮脏而又失血过多被泡的有些发白,因死亡的痛苦,面目狰狞的尸体就这样成排的摆在了孙权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