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朝天子 第一百一十一章 准备着(2 / 2)

范闲抬起头来看着他。</p>

“不要倚仗着陛下宠你,就这样无法无天地闹下去。”看样子胡大学士是真的愤怒了,他身为庆国文官首领,最近这些日子就如同朝廷里别的官员一样,眼睁睁地看着陛下和范闲父子反目,眼睁睁地看着本来一片清美的庆国秋景,却因为这件突如其来的异动,而平添了无数阴云,身为庆国的高官,身为一位庆国子民,他们都想劝服范闲能够入宫请罪,就此了结这一段动荡。</p>

然而范闲这几日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却让包括胡大学士在内的所有人都渐渐凉了心。</p>

“您认为我只是一位宠臣?”范闲并不想像个孩子一样来夸耀自己的能力,但听到这句话后,依然忍不住微微皱眉问出声来。</p>

“与宠无关,你只是……臣,我也是臣。”胡大学士强行压抑下怒意。幽幽说道:“你我都是陛下的臣子,或许你认为陛下待你不好,但你仔细想想,自开国以来,有哪位臣子曾经得到过你这样的宠信?国朝这些年来的历史,你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应该知道,陛下已经对你施予了最大程度地宽容与忍耐。”</p>

“不要迷信你的力量。因为终究你的力量是陛下赐予你的。陛下不是拿你这些日子里的狠厉没有办法,只是他不愿不忍不想做出那些决断,而不是他不能做。”</p>

胡大学士缓缓垂下眼帘,肃声说道:“当然,必须承认,你是一位很出色的臣子……”</p>

胡大学士没有说完,因为他想告诉范闲,陛下如果真的对你没有一丝宽仁之心。或许早就已经将你拿下大狱,甚或早已处死,因为陛下一直都有这样的能力,然而这些涉及到陛下与范闲父子间地事情,胡大学士心情激荡之余。发现自己已经说多了,所以沉默地转了话题。</p>

“没有人愿意看到一位庆国的大功臣,因为自己的骄横无状,而消失在京都里。”胡大学士看着范闲。郑重说道:“迷途要知返,倔狠总要有个限度。”</p>

“这话好像不久前才听很多光头说过。”范闲难过地笑了起来,站直了身子,说道:“看来如今的京都,如今的天下,都认为我才是那个横亘在历史马车前的小昆虫,要不赶紧躲开,要不就被辗死。若有了自己的想法,那便是罪人了。”</p>

他渐渐敛了笑容,想到了很多年前在抱月楼外打废的那批纨绔,又想到了婉儿曾经说过和胡大学士意思极为相近地话,皇帝的耐心终究是有限的,自己如今被困于京都不得出,彼要杀己废己,只不过是一句话的问题。</p>

这和庆庙里苦修士们的围攻不同。一旦庆国朝廷真地决定清除掉范闲这个不安定的因子。即便范闲个人的修为再如何惊人,也逃不过这个宿命——毕竟他不是大宗师。</p>

“先前冒雨入太学。看着那些学士从身边走过,我就在想,或许哪一日,我也会成为他们眼中值得唾弃的对象。”范闲微微低头,疲惫说道。</p>

“不,从来都没有人怪罪过你,唾弃过你,不止这些学生,甚至是京都里地官员百姓,一旦论及法场上的事情,对你犹有几分敬意。”胡大学士咳了两声,缓缓说道:“正如陛下对你的批语一般,陈院长之事,你表现的足够倔狠,这等真性情可以让很多人理解你……但是,你自己必须学会将这些事情想通透。”</p>

“百姓敬你只是敬你的情意,然而你若真的有些大逆不道的动作</p>

……甚至哪怕是想法。”胡大学士的声音寒冷了起来,“本官容不得你,朝廷容不得你,百姓容不得你,陛下更容不得你!”</p>

“你必须想明白,这是我大庆朝如今地统一意志,都希望你不要瞎搞。”</p>

“瞎搞?”范闲笑了起来,笑容里却多了很多沉重的压力,为天下敌并不是他害怕的事情,他的心里只是还有回味先前脑中的那些思绪,有些回不过神来。</p>

许久之后,他很郑重地向胡大学士施了一礼,却没有说任何话,也没有给出任何信息,便转身欲往门外走去。</p>

“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我必须承认,我已经老了。”胡大学士望着范闲的背影,忽然脱口而出,悠悠说道:“今日说的话便有些过头,只是……天下犹未定,战事不能休,为了朝廷里的百官,为了这天下地百姓,我希望你能多想想。”</p>

胡大学士说地是真心话,他本是皇帝陛下刻意挑选的下任宰辅人选,然而随着朝廷里局势地变化,他的前景却模糊了起来。</p>

陛下为了对抗范闲而捧出了贺宗纬,这位贺大人上体圣心,又精于政务,行事老练成熟,竟是挑不出个错漏处,如今范闲势衰。贺宗纬自然而然地坐稳了门下中书的位置,极得陛下信任,红极一时,隐隐压过胡派的风头。</p>

就算胡大学士毫不恋栈权位,可只怕心头也会有些唏嘘之意,他力劝范闲,只怕也有需要朝中留个熟悉帮手的意思,当然。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正如他先前所言——如今锋指天下地庆国,需要一个稳定的朝堂,一个和谐的社会,而范闲一日不向陛下低头,只怕庆国一日不得安宁。</p>

除非范闲死了,而实际上,庆国朝堂上,街巷里。没有几个人真的愿意刚刚立下不世之功的小范大人,就这样死去。</p>

“我明白你的意思。”范闲没有转头,沉默很久后说道:“也许哪一天我想开了,我会入宫请罪的。”</p>

胡大学士在他身后苦笑了起来,心想要等到你想通。那要等到何年何月?</p>

“或许……我真错了?”门口范闲的背影极为疲惫,微沙地声音轻声自言自语了一句。</p>

然而这句话落到胡大学士的耳中,却令他心头一热,眉头缓缓皱了起来。就在这一刻,他决定今夜再次入宫。</p>

陛下与范闲父子间的这些争执在他看来,并不是解决不了的事情,只不过是谁都不愿意先低头罢了,若能说服陛下,发一道召范闲入宫的旨意,或许范闲便会顺水……</p>

正这般想着,范闲忽然回头说了一句话:“我如今虽然不在监察院了。但知道一个很有趣的消息,或许您愿意听一下。”</p>

胡大学士微怔抬头。</p>

“范无救在贺大学士府上当谋士。”</p>

范闲再行一礼,便走出了屋舍。此时太学里的雨依然在不紧不慢地下着,伞下范闲平静的脸上也没有丝毫动容,今天与胡大学士地对话,要达到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他很准确地知晓了朝堂上层官员对自己的看法,也了解了一下宫里那位皇帝陛下对自己的宽仁底线究竟在哪里——当然。最关键地是最后的两段句话。</p>

范闲打着伞沉默地行走在雨中。暗自想着,看来不是今天夜里就是明天。宫里大概就会传出召自己入宫的旨意。通过胡大学士向宫里释放出某种信号,或许能够瞒过龙椅上的那个男人。</p>

一切只是因为启年小组地人刚刚出京,所以范闲没有准备好,他必须将这场君臣间的冷战控制在弹簧失效的范围之内,他在准备着,时刻准备着。</p>

当天夜里,胡大学士便入了宫,不知道他向皇帝陛下涕泪交加地说了些什么,但是侍奉在御书房的太监们都知道,陛下的情绪应该是好了许多,因为当场便有一道旨意出宫,范府外已经折腾了七日的黑夜杀场,就此告终。</p>

直到胡大学士面带安乐面容退出皇宫,他也没有把范闲告诉他的那个惊天消息告诉陛下,一方面是他不了解范闲为什么要把这件要紧事告诉自己,背后究竟有没有隐藏着什么阴谋,二来是如今的庆国正如胡大学士所执信念一般,需要地是团结。</p>

在太学里,他只是觉得范无救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没有想起来是谁,但毕竟是门下中书的首领大学士,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下属的官员们便查清楚了,这个叫范无救的人,是当年二皇子府中八家将之一。</p>

走出宫门,坐上马车的胡大学士忍不住叹了口气,轻捋胡须笑了起来,心想小范大人果然是个记仇的可爱人。<!-110-></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