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朝天子 第七十八章 应作如是想(2 / 2)

“我如今是东夷城城主,既然任官,就是破庐而出了。”云之澜叹息说着,话语里却没有什么惘然的意味,“如今我已不是剑庐一员,大人是管不住我的。”</p>

“原来如此。”范闲暗想四顾剑果然还不是完全放心自己,还要把最棘手的云之澜挑出事外。他顿了顿后,回以一个微微嘲讽的笑容。说道:“但你不要忘了,你这东夷城城主的位置,还需要我大庆皇帝陛下地御封,若陛下不喜你,你也是做不成的。”</p>

云之澜面色不变。应道:“我想小范大人应该会让此事成真。”</p>

他们二人说话的声音极低,又孤伶伶地站在黑棺之前,不虞有旁人可以听到。范闲明白他的这句话就是在看自己,究竟是愿意与东夷城的力量合作甚至结盟。还是回归到一位庆国的纯臣身份。</p>

四顾剑死后突然冒出来的这手,确实打乱了范闲的计划,他必须担心京都方面地反应,陛下的反应。不过这一招虽然有些诛心,然而却不是范闲不能接受,至少比他曾经无比担心害怕的那个局面要好很多。</p>

他一直害怕四顾剑在死后,会忽然遗命影子接任剑庐的主人。</p>

那样一来,四顾剑便等于是逼迫范闲一系的力量。直接与皇帝陛下翻脸。</p>

而眼下这一幕,虽然也让范闲和皇帝之间可能会出现一些缝隙,但四顾剑还是比较仁慈地多给了范闲一些时间去做准备。</p>

想到这位瘦弱地大宗师在临死前布下这么多暗手,范闲不禁叹了口气,又想到苦荷死前在西凉和京都布下的暗手,这才知道,宗师之境界,不仅在于武道修为。而在于人心世事。无一不是妙心玄念。</p>

范闲低头沉默片刻,又看了下方的礼部侍郎一眼。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轻轻握住了云之澜的手。</p>

云之澜微微皱眉。</p>

“笑一下,既然是演戏,就要演地漂亮一些,我们以后就是伙伴了,就像我大庆朝廷与你们东夷城一样。”</p>

范闲没有看他,而是微笑着将云之澜的手举了起来。</p>

第二代剑庐主人与不知道第几代东夷城主的手紧紧地相握,在四顾剑的黑棺之前,在无数观众的眼前。</p>

开庐仪式并不繁复,然而却自有一种神圣感觉在。范闲自己没有神圣地对剑的信仰,但是当他轻轻地推开草庐紧闭的门后,他发现剑庐弟子们对自己的态度隐隐发生着转变,那种恭谨与合作,开始有了些发自内心地意思,即便是王十三郎也不例外。</p>

一应事毕,范闲回到了南庆使团,与礼部侍郎进入了一间安静的房间。这一次只是开庐仪式以及第二次谈判,虽然谈判进行的极为顺利,但终究还是最后的合并关口,所以庆国方面派来的官员最高级别的除了范闲,就是这位侍郎。</p>

如果真是要宣告天下,东夷城归于南庆,只怕不止礼部尚书,或许连皇帝陛下都很有兴趣亲自前来,接受地图,享受曾是异国子民的万千东夷百姓跪拜。</p>

礼部侍郎看着小范大人沉思无语,半晌后和声说道:“小公爷,不要太过烦心,东夷城方面想的是什么,我们心知肚明,见怪不怪,其怪自败。”</p>

“话虽是如此说,但总有些不妥当。”范闲叹了口气,温和说道:“还得麻烦大人赶紧写个折子,送回京都,必要让陛下第一时间知晓此事。”</p>

他忍不住烦恼说道:“今天若不是忽然被逼住了,依理论,怎么也要有旨意才敢接手。”</p>

“东夷城地人还是有些心不甘。”侍郎摇头说道:“不过陛下圣明,定能一眼看出这些人地挑拔。”</p>

范闲笑了笑,知道这位侍郎大人看出自己的烦忧,只是对方却并不知道自己地内心想法。他当然不会说破,皱眉说道:“看样子,我还得回京一次。”</p>

“眼下谈判虽然顺利,但东夷城方面的抵触情绪依然很强。”礼部侍郎眼珠一转,说道:“若无小公爷坐镇,只怕事情有变。来之前陛下严旨,必须一鼓作气,将此事做成,我看公爷还是继续在此坐镇,这些具体事由,就由下官回京向朝廷禀报好了。”</p>

范闲等的就是这句话,思忖片刻后才点了点头,又道:“辛苦大人了。”</p>

范闲的心上压着一块石头,他知道剑庐主人的身份,并不会让皇帝老子马上弱了对自己的信任,只是这些年里,自己有很多做的比较过头的事情,都是在从那份信任中挖肉吃,谁知道哪一天,这块肉就会被自己吃光了。</p>

四顾剑这一手就是防着范闲将来会转手把东夷城卖了——他先把东夷城卖给范闲再说。宁赠范闲,不赠庆帝,如果四顾剑赌输了,也不过就是这样一个结局,而范闲和皇帝再如何闹腾,又关死了的四顾剑什么事儿?</p>

范闲再一次来到了东夷城外的海滨,他眯着眼睛,坐在青石之上,看着缓缓起伏的白色海浪,似乎在里面看到了四顾剑那双冷漠而没有感情的双眼。</p>

“都在把我往那条路上逼,你有没有想过,我会很辛苦的。”范闲看着浪花里的四顾剑问道。</p>

四顾剑似乎回答了一句话:“我应该爱你以及庆人吗?”</p>

范闲摇了摇头。</p>

四顾剑说道:“所以你苦不苦,庆国乱不乱,关我什么事儿?”</p>

范闲望着海浪笑着说道:“我苦可以,但不能死,而且庆国不能乱,我爱庆国甚于你们的东夷城多矣。”</p>

“是我们的东夷城。”</p>

“我是庆人。”</p>

“你不是庆人,你是天下人。”</p>

范闲缓缓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心想自己其实并不是这个天下的人,可为什么却舍不得这个天下的人,难道……这是母亲大人留在这具肉身里的理想主义光辉终于开始散出来了?</p>

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如果阻止不了血流成河的战争到来,如果改变不了历史的变化,那就离开这个世界,过自己的小日子去吧。</p>

应做如是想。<!-110-></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