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方舟号舰桥厅内。</p>
施特劳斯面色惨白地看着眼前的监控屏。</p>
这艘战舰的先进程度超过了人类的理解，这监控屏中投射出的，是可以实时调动、旋转、放大、回放的图像。</p>
“完了……完了……”</p>
施特劳斯用德语嗫嚅着这个词。</p>
与入侵者接触的第一小队，已经全部阵亡。</p>
第一批战术人形也已全军覆没——她们甚至没能为身后的人类战士，争取一秒钟的时间！</p>
一秒！</p>
现在，图像正在重播一段画面。</p>
长达三百米的走廊内，被断肢残躯和大量热武器碎片填满。</p>
鲜血流淌如河。</p>
紧接着，画面开始回放，加速——</p>
速度、力量、精准远超人类的战术人形，被某个更快速、更凶狠的东西撞击、粉碎、炸裂。</p>
仿佛被保龄球击飞的球瓶。</p>
然后，那东西瞬间突入后方的人类方阵，先是撕开指挥官的身躯，然后如同一辆人形卡车，在方阵中呈“Z”字型飞驰。</p>
不到八秒，走廊变成了监控最后记录的样子。</p>
然后，画面开始重复播放着以上十秒的过程。</p>
同时，另一个分裂出的小屏幕，则有移动监控设备一直在监视着目标——</p>
那个披着铁甲，体型与人类相仿，但绝对非人类的东西，已经与第二个作战小队接战。</p>
第二小队比第一小队装备更加精良，全员装备多功能作战外骨骼，人数五十人，搭配二十名重火力战术人形。</p>
但施特劳斯的注意力根本没在那实时画面上。</p>
满头耀眼的金发贴在额头上，被冷汗沁润，而他自己目光呆滞地看着那段不停回放的十秒画面，看着画面中弹出各种塞星语的提示。</p>
那是方舟号对这段战斗的分析。</p>
技术员们大多不都精通塞星语。</p>
这种语言中的时态过于复杂，同一个词在不同时态又有多种迭代，仿佛钢铁之民的语言在悠久的岁月中，不得不演化出多种词汇，去形容和记录历史。</p>
施特劳斯这种中下级技术员，只看得懂一些词：</p>
“回避”、“迷你XX”、“绝对劣势”。</p>
以前，每当这个时候，施特劳斯都可以向自己的上级求助，因为他的技术组长是一位研究塞星语的专家。</p>
施特劳斯茫然地抬起头。</p>
舰桥厅内确实还有一些技术员，数量还不少，但大多数人都像他一样，颤抖着坐在椅子上，呆呆看着面前屏幕反馈出的舰内接战情况。</p>
还有少数人紧张地盯着舰桥厅那看起来厚重的钢铁大门，另一些人钻进了自己能找到的所有角落。</p>
可技术组长们都不在这里。</p>
他们刚刚跟着黄金家族们离开了。</p>
比起坐以待毙，他们更有资格跟随欧罗巴的主宰们，去与入侵者“谈判”。</p>
而现在，他们以碳化物和灰烬的形式，漂浮在外面的空气中。</p>
就在施特劳斯走神的十几秒。</p>
小屏幕上，第二小队的接战也已经接近尾声。</p>
“不……”</p>
舰桥厅内，许多呕吐声和啜泣声响起，而面色苍白的施特劳斯只看了一眼那画面，便感觉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地上。</p>
……</p>
混乱的开火声，士兵们的惨叫声，肉块、粘液、血液喷溅在地面与墙壁的声音连在一起，响彻走廊。</p>
身着铁甲的人影连续闪烁，以人类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穿梭在高大的外骨骼装甲间。</p>
这身影每在一台外骨骼装甲旁闪烁一次，那外骨骼就会轰然炸碎，其中的血肉要么被揪出来撕碎，要么被轰成碎块和血雾，在空中飘飞。</p>
远处，激光鸟停在“信念”的膝盖装甲上，看着高效而残忍的杀戮，震荡波的声音传了出来：</p>
“陆，你的种族的含水量和含铁量，都很可观。</p>
“我从未如此直接地观测到这一点。”</p>
少年平静的声音轰然响起,穿透铁甲，带着金属的质感，压下所有哀嚎与血肉被撕扯的声音：</p>
“大波，不必拐弯抹角说我手法残忍。</p>
“我只是不习惯用枪。</p>
“至于我在做的事，没什么奇怪。</p>
“和你的世界不同，这颗小小的星球，在我之前，长期处于分裂状态。</p>
“不同的国家和民族，有不同的语言。</p>
“那语言并非口头层面的存在，而是一个群居种族的底色。</p>
“而我现在的做法，就是在用本地人的语言和他们沟通。”</p>
激光鸟拍了拍翅膀，好整以暇地偏了偏头：</p>
“愿闻其详。”</p>
陆明瞬间出现在一个用火神炮胡乱开火，在走廊里打出一片片火花的外骨骼战士身旁，一拳打碎那束炮管，看着金属零件凿进战士的身体，将他的头劈开：</p>
“堡垒都市所在的国度，龙之帝国，那里的人民，我的人民，性情中有两个特征：</p>
“酷烈与温和。</p>
“酷烈，是家国大难，走投无路之时暴起的血性。</p>
“温和，则是人人相知，守望相估的文明底色。</p>
“简而言之，许多时候，我们是个做事处处留一线，只把过上幸福的日子，作为重要目标的民族。</p>
“基于此，文明与忍让，便是我们的语言。”</p>
“啪嚓！”</p>
陆明抬起腿，将脚从另一个倒地士兵炸开的胸腔里拔出来，继续说道：</p>
“而其他的民族，也有各自的‘语言’。</p>
“比如我们脚下的法兰西，他们种族的语言，是抗争与暴乱。”</p>
“嗯，我有读过你们的文明史。”</p>
“而皂人族——哦，就是我刚刚杀掉的那些，它们的语言，是剥削他人，屠戮弱小。</p>
“还有另一片大陆，灯塔国，他们的语言，是野蛮与虚伪，这体现于他们先掠夺土地，再假名于神的卑劣行径。”</p>
激光鸟点了点头。</p>
陆明一面说着，一面伸出一根血红色的手指，指了指上方，示意道：</p>
“刚刚，那些正在飞过来的导弹，提醒了我。</p>
“让我想起一件很久以前就明白的事，</p>
“一件旧时代很多帝国人都搞错了的事：</p>
“大家总以为，对这些人，那些国，要文明，适度，有礼，有节地沟通。</p>
“错了。</p>
“大错特错。</p>
“对这些白皮的，</p>
“你最不该的，就是时时文明，处处礼让。</p>
“你不能对他们‘以德服人’、‘点到为止’。”</p>
陆明抬手，将变成血红色的肩头上，一点挂住的肠子和少量肺扫落：</p>
“他们能懂得的，记住的，敬畏的，并以此为核心铭刻于历史中的，只有那些对他们造成酷烈毁灭与伤害的存在。</p>
“比如，上帝之鞭。</p>
“比如，义和团。</p>
“比如，我。</p>
“因为，唯有刃与血，才是它们最看重的。”</p>
话音刚落，陆明抬起头。</p>
一阵阵闷雷般的轰响声，从走廊的上方响起，那声音低沉而遥远，来自舰外。</p>
激光鸟抬头看了看：</p>
“第一批导弹已经命中方舟。</p>
“未突破装甲。”</p>
“嗯，”</p>
陆明低下头，看着前面一个喊着法语，双腿炸碎，跪在外骨骼残骸中向他匍匐求饶的士兵，抬起腿。</p>
踩住对方的头颅，一点一点踩下去：</p>
“所以，我明白该怎么做了。</p>
“展现仁慈，点到为止，在这里是行不通的。</p>
“想要开创一个新的时代，想要将这颗我曾以为广袤，如今方知渺小的星球——至少地表这部分拧成一股绳，就要行非常之事。</p>
“譬如，与这片土地上的人沟通时，要披坚，执锐，见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