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长街至西华门其实有段很远的距离。</p>

之所以说是很远，是因要横穿过整座西苑。</p>

西苑属前明外皇城的范围，里面包裹住了整个太液池，并修建了桥梁，园林，宫殿等，要真算上面积却是比内紫禁城还大，因此自清军占领后对里面的也只采取清查，并不修理，少有人住。</p>

可北京城又实在太过庞大，所以相比绕圈走更远处的午门入宫，最近的，只能是从西长街先直转过西安门，穿过西苑，最后再于西华门入宫。</p>

也只有这样最快，动静最小，足以避开摄政王府或是豫亲王府的追杀……</p>

祁京不知道范文程是否还有更好的想法，但这些是他想到的。</p>

他很早就意识到了与范文程不是同样的人。</p>

范文程是在压制着心中所有的情绪，站在利益，大局上做谋划牵引，诸如自己出了豫亲王府后，他看多铎的举兵的动作，便知周吉身死之事细节已被泄露，所以自然能想到细作会入宫并提前动手布置，只最后看捉不住了，才下定决心自己动手除掉内阁，把罪名背在明廷细作头上。</p>

这样的人，只会等着猎物上钩后才会一步步看着走，小心翼翼，有危险时必定会退走，所以他每次都会赢。</p>

在祁京前世其实有个笼统的说法，投机主义。</p>

但这他们其实也有个致命的缺陷——不会去想没有把握的事，只有料定之后才会谋划动手。</p>

因此他们只能看到一条路，即预想中的注定之路。</p>

即使范文程比一路北上的对手加起来都厉害数十倍，即使他所要走的路是为天下太平着想，也是如此。</p>

或许在这个时代他依靠这样被逼出来的经历变得运筹帷幄无比厉害，可这些在祁京1948年会战失败后，就已被证实是错误的了。</p>

这条赋立万世太平的路，终究不是一个人可以命定的，而是每个人民的路结合出来的……</p>

至少他北上至此，身边也结合了几个，他们总是在范文程料定之外，祁京预想之中而已……</p>

而自己呢?</p>

他不知道，或是也根本不清楚……</p>

所以，此时他正被气浪掀飞在马车顶上，还在想着，于这一路有什么遗漏的地方……</p>

……</p>

“喂喂，我刚刚看到有人在盯着你呢，为什么还要走午门出宫呢?”身侧穿着御前侍卫军服的东莪问道。</p>

因而他们才看到苏克萨哈的身影向会极门后的文渊阁跑去。</p>

“不是要从这出宫，我来这里，是为证实。”祁京见天边烽火燃起，喃喃道:“文渊殿吗……到也算弄巧成拙了。”</p>

“什么呀?”</p>

“他做完了，到我了。”</p>

说着，祁京拉着她混进了队伍中。</p>

时间定格在前两日午时三刻，午门前三方会首。</p>

……</p>

“你怎么知道……我想给你说走西华门的?”东莪又问道:“那边都是我阿玛的人，我有这个……”</p>

她手上亮出了那道金色令牌，于月色下显出“皇父摄政王亲临”六字。</p>

“不止我知道，许多人都知道。”</p>

“为什么?”</p>

“你不懂，从现在开始，你只当背后有双眼睛盯着。”</p>

“可……不是已经混出来吗，在哪?”</p>

“天上。”</p>

西华门，两人联袂走出，背后的宫闱漆黑一片。</p>

时间定格于前一晚子时深夜。</p>

……</p>

“你真说对了，真有人在盯着我们……哎，别动我簪子……”</p>

两人靠在墙边，从旁周遭是胡同巷道，静静地能看到脚步踩在人影上……走远。</p>

“令牌也给我。”</p>

“不给，你别以为现在这样，就可以对本郡……”</p>

“我们不是同伙?”</p>

“……”</p>

西厂街中段街道，祁京带着这两样东西敲开了一家糖铺的门，待了一阵，从后院翻出。</p>

时间定格在前一晚寅时。</p>

……</p>

“买这些东西作甚……不对，是你偷的吧，速度真快……”东莪才搭了一件外衣在身上，转头看去，道:“但我们是在被追杀唉……喂，你干嘛?”</p>

祁京将一排竹筒绑在了小腹上，试着按下几只拉扣，然后换上了道袍。</p>

“速度快没用，时间不够，只来得及做一只了……走。”</p>

“去哪……我好累，又困，要不要休……”</p>

“我们在动，他们也在动，不能休息……”</p>

祁京也半闭着眼，身形摇晃的往旁边又刻下了一个记号。</p>

“这是什么?”</p>

“最后一步……第三次，就赌他们做的出来吧……”</p>

他们从西厂街穿过河清西坊，在踏上更前方的西街口时，两人纷纷抬头看了一眼天边。</p>

时间定格在今日卯时。</p>

……</p>

“哈……老夫原以为滴水不漏，想不到会弄巧成拙，遇上你这样的疯子……这样的主子……却也再无办法了……”</p>

西长街堆积的人流中，马车缓缓行驶着，范文程放下了车帘，回头喃喃道。</p>

祁京抬眼看过去，见帘子被风吹了起来，有霞光照进车厢。</p>

而片刻的光景里，他的视线来到了车外人流中的某一处，有人对他高高的举起了手，张开后又握住——收网。</p>

外面喧闹异常，可车厢里的气氛却是一片宁静。</p>

“聊聊?”祁京忽然道。</p>

时间定格于半个时辰前。</p>

……</p>

“老夫也本可以救你，可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无可挽回了……”</p>

范文程再一次掀开了车帘，似做惆怅，也似在宽慰道。</p>

这辆马车驶入了一段种满槐树的宫道上，不远处有座搭在太液池上的木桥，过后便是西华门，但在他没注意到的几棵槐树上，吊几件布衣随风摆动，于景色里快速掠过……</p>

“是啊，无可挽回了。”</p>

祁京闭上了眼，适才闪过的简略的党徽图案已经消散，心中浮现出前世军校里那些同学的影子……</p>

缕光流影，星星之火，此去经年，逆水行舟。</p>

他释然一笑，忽然想起了那段残句。</p>

“同舍生皆披绮绣……”</p>

时间定格在触动排线雷火的前一刻，天边夕阳消散，夜幕降临。</p>

……</p>

而当下这一瞬，他也就是带着这样碎片般的意识，随着马车的落地，重重地落了下来。</p>

与此同时，西华门周遭已然开始了连续的响动，并伴随着抽刀声四起。</p>

~~</p>

韩文广从宫道侧槐树林中抽出了刀，身上还穿着御前侍卫的明黄军服。</p>

他虽是离有些远，但此刻也被那道气浪震的手脚发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