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便能发现,有些事情很奇怪,大魏的国祚只有一百多年,按道理来说,远不应该到如今这个地步,吏治败坏,国库空虚,民间水深火热,起义不断,军不成军,人才没有涌现,整个国家,都没有那种王朝中期的气象与尊严,好像被辽国打断了脊梁骨,成了个行将就木的老人。”</p>
顾怀沉默了,他回想起这几年来的所见所闻,那些亲自走过的地方,看到的场景,的确如同眼前蜀王所说,是王朝末期才该有的景象。</p>
“可能就是天命吧,除了越来越多的天灾之外,皇室还很多病,”赵彦轻声咳了咳,“开国百余年,已有三代天子急病而亡,我那位皇兄倒是活了不少年,可看起来他不像是在安稳社稷,反而是在给大魏填上最后一铲子土。”</p>
顾怀心头那抹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浓烈,他想起之前自己还没从西北起行时,接到的杨溥的那封信,那封询问他之前有没有察觉到赵轩吐血的信。</p>
“所以,陛下的身体出问题了?”</p>
赵彦平静地看着他,没有回答俨然也是代表了一种答案。</p>
“在赵沐谋逆之前,我还曾认为,勉强裱糊一下,总还是能撑下去的,可连他揭竿而起,都能有这么多响应,甚至蔓延到了整个蜀地,就证明这个大魏的天下,已经烂到了根子里,这种时候演变成乱世,其实只需要一点迹象而已,比如你当初平定的白莲教之乱,如果朝廷没有收回两浙,如今的大魏,又会是什么模样呢?”</p>
他说了很多话,每吸一口气都越来越费力,像是扯动的风箱:</p>
“陛下让我好好看看你,我便看了,你平定江南河北西北蜀地,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让这个摇摇欲坠的天下出现了变化,你这样的人,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候,更像是一个王朝倒下,天下大乱时出来收拾河山的人--于是我便明白了,陛下想让我看什么。”</p>
“看什么?”</p>
“看那些还没有来,但必然会发生的事情,”赵彦说,“蜀王一脉没有能挑起这个担子的人,瑾儿太纯良,他只适合学我之前那样,让蛮族和魏人在蜀地勉强共存下去,裕儿更不行,但作为一个父亲,我希望你能带他去远一些的地方,多走一些路看一些风景,也好为蜀王一脉留下点香火。”</p>
从他的话里,顾怀听出了太多余音,甚至多到让他的身子有些僵硬。</p>
“我还是不明白,今天王爷到底想跟我说什么,”顾怀站起身子,“我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如果赵裕真的希望能出蜀地走一走,我会带着他,但王爷没有说出来的那些话,还是不要说出来为好。”</p>
“当我意识到陛下想做什么的时候,我和你的反应其实并没有差太多,”赵彦闭上眼睛,“而且我也不确定陛下到底是想让你做一位托孤大臣,还是...”</p>
他顿了顿:“今天之所以和你说这些,不是以一个藩王的身份,不然我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这里杀了你,但作为一个已经快死的人,看过这大魏几十年的风华,便能意识到,有些事情不是不去想,他就不会发生,局势已经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与其一味回避,不如早作打算。”</p>
“我相信这也是陛下会让你来蜀地的原因。”</p>
“至于以后,那就是你和瑾儿、裕儿之间的事情了,天下会乱到什么地步,魏辽之间会是个什么样的结局,甚至这大魏的天命,究竟是落下还是中兴,与一个死人,都没有什么关系了。”</p>
赵彦吃力地撑起上半身,倚靠在床头,他脸上的死气越来越重,回光返照说了这么多话,也是时候迎来最后一刻了。</p>
他看着顾怀沉默着转身,看着他身上那一袭黑袍随着大门打开淹没在阳光里,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带着眼泪跪倒在了床前,这个从大魏还鼎盛时出生的蜀王,几十年来在蜀地缝缝补补,看过了天下那么多的人心与变迁,在下一个时代到来前闭上了眼。</p>
“很多东西,想要重新焕发生机,都得打烂了重来。”</p>
“陛下,你原来是这个意思么?”闭上眼前,他这么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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