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顾怀，他们为什么会花银子买一张纸啊？”</p>

像仓鼠一样的莫莫把银子盖到被褥下面，嘴角的笑怎么都压不下去，一旁坐着喝茶的顾怀就见不得她这副没出息的模样，但一想到自己现在也坐拥几百两身家，换在乡下怎么也能当一个地主了，心情顿时也大好起来：</p>

“什么花银子买纸，都跟你说了，那是绝好的诗词！就这么几百两银子，说破了天也是贱卖，瞅你那见钱眼开的样！”</p>

“可它就是一张纸啊，”小侍女熟练地拿起针线钻进被褥，尽情享受着白银带来的冰凉感觉，“又不能吃又不能穿。”</p>

顾怀抿着壶嘴吸饱了茶水，长长地叹了口气：“以后真得想办法给你补补课了，怎么一天到晚就想着吃？又不是在山里，现在的人都讲究个诗词歌赋雪月风花，咱们以前那是没办法，今后咱们就是有钱人了，有钱人的素质怎么也得学着点。”</p>

“有钱人的素质？”</p>

“首先就是善良和气，有钱当然才能善良和气，饿得都啃树皮了肯定是没心情释放善意的，不给抢吃食的人一刀就算好了，咱们以前在山里过得比较惨，老觉得自己跟这世界有深仇大恨，这一点以后得注意点。”</p>

“像以前那个县城里的王老爷一样？”</p>

“对，就是那种和气，你没见乡里的人都说他是好人？可他背地里挣起钱比谁都狠。”</p>

说起那个遥远的已经被起义军攻破了的小县城，莫莫缝补衣物的手停了下来，想了想：</p>

“顾怀，你说咱们养那几只鸡，现在是不是已经下锅了？当时好不容易才开始下蛋，最后也没带上。”</p>

顾怀心想你就惦记那几只鸡，隔壁天天拉着你闲聊的王婶儿你怎么想不起来？</p>

但他的嘴却说着另外的话：“应该没下锅...下蛋的鸡，谁舍得？再说当时咱们是逃命诶，还带几只鸡像什么话，你当郊游呢？”</p>

“还有那些家具，我好不容易才捡回来的，”小侍女有些伤心，“你也没个房契，当时要是早点把房子卖了就好了。”</p>

顾怀心想我他娘的带着你到了那个小县城连条活路都找不到，能有个破茅草屋住就不错了，上哪儿去弄房契？</p>

他意识到小侍女又陷入某种悲伤难过的情绪里了，毕竟那个破茅草屋是他们在这个世界第一个能称得上“家”的地方，当时的小侍女什么也记不起来，每天只会坐在门槛上等他回家，那双灰色的眸子里才会出现某些色彩。</p>

只可惜现在应该已经被那些造反的农民一把火烧了...他又抿了口茶，转移了话题：</p>

“除了善良和气这种表面气质，其次就是修养了，现在这世道，谁都喜欢卖弄学识，如果大字不识一个，就算变有钱了也不过是个土财主，所以以后你还是多学点字，免得咱们变得更有钱了，修了李家这样的大宅子，还是个文盲，到处跟人说少爷我拿着张破纸卖了几百两银子。”</p>

莫莫轻轻一笑，知道自家少爷只是说话难听，但其实是怕她被别人看不起。</p>

他就是这样的，说话不好听，脾气也不好，有时候还喜欢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喜欢骂老天爷...但这样的他就很好。</p>

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他手里提着把柴刀，面无表情地劈死了一只路边吃死人的野狗。</p>

当时下着很大的雨，打在身上很疼，路边堆满了死人，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皱着眉头看过来，然后一句话都没有说，就那么走开了。</p>

然后过了大概很久，他捡了件侍女服走回来，扔回一个馒头。</p>

然后他就说他捡到了个小侍女。</p>

莫莫咬断线头，那边的顾怀还在喋喋不休，大概是在说得亏自己记性好一年多了还没忘干净，五首诗全是薅同一个人的下次还是别这样了，晏几道老兄勿怪实在是生活所迫之类的，她笑了笑，静静听着，低头拿起了下一件衣服。</p>

做不做有钱人无所谓，能一直这样就好了。</p>

......</p>

江南的夏天，雨总是说来就来，小侍女力气不够，准备出门的顾怀也就冒着雨从水井里打上水，然后接过小侍女递过的大黑伞匆匆出门。</p>

有那么一瞬间，踏出门槛的顾怀还有点恍惚，这种两点一线上班的日子怎么他娘的跟上辈子那么像...</p>

不过这一年来生活的铁拳实在是让他知道了什么叫知足，在遍地烽火的江南，能拉扯着莫莫平安活着就是件极不容易的事情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