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雄关内。</p>
守玄仍像平常一样,在大道上走动,行止间不显半分异常。</p>
关下正在鏖战,不停有伤员送进城来,不知送往何地。送来的还有俘获的巨人,巨网粗绳缠得严严实实,无法动弹,连大嘴也勒了嚼子,不让出声叫嚷,也不知送往何处。</p>
关城内反复抽员、整队,先派到瓮城近边,随时外援。人头攒动,蜂拥热闹。</p>
百姓军士纷纷讨论关下大战,讲述虞将军又杀多少巨人,我军则损失多少。评议麻、虞、牛三位帅将的作战策略,每战要打掉巨人和汤人的锐气,每阵要磨掉敌人多少兵力。</p>
大仗必对,硬仗必上,呆仗必打,乃是要积小胜为大胜也。</p>
气氛有些紧张,但均觉得胜算极大,士气和民气很旺盛。</p>
守玄心情沉重,他大概知道入城同伴的计划,先攻占羁押巨君俘虏的六合庄,救出巨君,然后一部分同伴冲击城头,一部分同伴携巨君往关内腹地方向逃,潜入梁国深山巨壑、大江大湖潜隐下来,等待二次救援。</p>
但这个计划很难。</p>
梁人把巨蟒关经营得太好,不只建筑坚固,人心也甚安稳。</p>
此前想策反梁人将员,一直收效不大。现在看似关内防守未升级,但各堡、各垒实际已经暗藏了援兵和梁修,就等汤修现身,梁人多少是推测出了汤人救俘打算的,有针对地做了防范。</p>
师父锦斓也觉得胜算渺茫,已经暗示他,善藏己身,其他汤修将拼死作战。</p>
这次入城,共有四百汤修,由二十名通明境大修士率三百余会明境强者组成,实力要强出一支三万士卒的营队。梁人竟然未派人拉网排查,自信得令人害怕。</p>
牛江河善攻,反而守在城里,其中的意味可想而知。</p>
守玄此前提醒过师父:城中的严密防范势头不解,敌人或有所觉,建议重新制订作战计划,换个时间或地点攻击。而且,在关城内动作,必然伤及普通百姓,梁人肯定会报复。</p>
锦斓:无可奈何。化魂灵粒对巨人影响太深远,越、平诸王坚持速战。化魂关系到他们的极深秘密,但他们不讲,你务必多留意此项。</p>
巨人得到化魂讯息的事情,是守玄亲自参与了的,他也知道那东西很神秘诡异,早留了一分心注意,但暂无所获。收到师父的郑重交待,立刻慎重迫切起来。</p>
此时,守玄察看过几条道、街,忍不住再发讯息给锦斓汇报:已有梁修调动布置,确认梁人已经在防范咱们的劫俘计划。今日动手,正投梁人罗网,何不暂缓?</p>
锦斓良久才回:事态多变,时不我待。</p>
牛江河年过四旬,身材稍矮面容坚毅,目光转动间,精悍勇猛之色稍闪即逝。他此时正站在关墙之上,外可看关下战场的细节,内可留意关内的情况。在他不远处,一个形容相似的中年将领身着红将袍,被众令官和修士拥护在中,是他的替身。</p>
梁人大帅麻慕凡曾点评他自己麾下的左、右将军。</p>
评虞无过:“虞无过守阵,即能变化万千,又能坚若磐石。先立于不败,再求胜。有长处无短板,是难得一见的良将。”</p>
评牛江河:“牛江河以攻代守,勇冠三军且谨小慎微,将士乐为效命,视为军神,并无夸大。”</p>
牛江河自身是会明境界的修士,知道修士法力高、神通广、各种手段层出不穷,疾飞、灵爆、自爆、放毒、暗器、下咒等等防不胜防,自然不会大剌剌站在明处吸引来攻。他要暗戳戳地指挥梁人进攻,取得胜利。</p>
牛江河看着关下的战况,老哥们虞无过的守法可圈可点。</p>
敌我双方斗得难分难解,激烈、胶着,拳拳到肉刀刀见血的场面,让他觉得手痒痒,恨不得关下之战是由自己来指挥。</p>
不过,若换作他,他肯定在对方立足未稳之时,就指挥前线迅速前攻。修士居中对巨人,骑射分左右二翼,全线压上,冲对方的营地,推开巨人,凿穿战阵,就像砸破核桃的硬壳,取里面的嫩香核仁,那才痛快过瘾。</p>
如果遇到很强阻力,则冲它三次。三次都冲不开,那就退回城里,等他们来攻好了。牛某开头三招,吃不住你死,吃住了我退。</p>
但而今梁修高战主力留在了城里,让他以虞无过现在手里的修士人数和质量,肯定冲不开巨人战阵,也难击破汤营。牛江河认可了虞无过的打法,为其不停派援。</p>
越王为恪王新添战力,牛江河也命早待在瓮城的修士增援,换下战场的部分修士,双方各以新力军再战。</p>
只有头头恪王和喻长柏仍互攻互斗,激战不退。二人各为己方的临阵指挥官,对战场的细节、气氛把握得精准,用新的指挥官去替换,不一定能快速适应战场,反而容易造成被动。</p>
但局势对巨人相对有利。巨人作战,以大力和坚躯猛攻,埋头向前,比较简单。修士要攻击巨人、护卫军士、捕捉巨人,还要兼顾围攻恪王,因为恪王战力强,喻长柏做不到单独对抗,需要修士密切熟练的配合,受到的限制比较多。</p>
牛江河也在计算战损比,顺带计算虞无过可以顶多久。</p>
此前战损比是一巨人大约抵二十五梁人,由半名修士,十五名营卒,九名半骑射组成。</p>
开战到现在,战损比开始拉大,一巨人竟换掉了三十五梁人,由半名修士,二十一营卒,十三名半骑射组成。</p>
牛江河看出虞无过已经下达全力杀敌的命令,不再考虑擒拿巨人。慢慢地,没有巨人俘虏再送进城。</p>
捉巨人俘虏,需要调配好几名修士,要拉网飞行,巨人体重胜过数头大象,飞着拉很不容易、很耗法力。还要及时的和持续地用法力压制、磨灭巨人的妖力,免得巨人自杀自残,此举也甚耗法力。</p>
梁人放弃捉巨人的打算,腾出不少修士全力阻止巨人,或去击杀受伤巨人,巨人死亡数开始上升。</p>
汤营方向派给恪王的第二批新力军准备定当,前三百名冲出营来,后两百稍后,共五百巨人。增兵如同前次。</p>
牛江河藏于储物空间的传音玉符来讯:禀将军,发现汤营后方异动。</p>
御空远眺的斥候修士发现,巨人身后的汤人步卒异动,与片刻前相比,步卒面孔虽仍朝着战场,但与在站在一线的巨人相距更远,怀疑是倒退着撤离,汤人骑射仍在原地未动。斥候已经影存先前时间和现在时间的场景,问牛江河是否要亲自看看。</p>
牛江河讯:“无需,有无报给大帅和虞将军?”</p>
修士讯:“已报。”</p>
牛江河:“继续御空侦察,随时报我。”他心有预备地看向城中,不久,看到了关城内各地起火,一处,两处,三处,四处,五处……他扭头大步走向城边,徐徐拾阶而下。</p>
在他身后,每过数阶,便有两名扮成军士的修士出列相随,像扯了个线头,后面生起长长一条线。</p>
与此同时,战阵中虞无过下令:“请顾师傅等出手!”</p>
位距巨蟒关西北五百多里,对阵的汤大营和梁大营,阵中间的空地上骑射、修士互攻互击。</p>
双营中央各树着大纛,迎风舞动,汤的是“云”字,表示大帅摩云本部在此。梁的是“麻”字,梁帅麻慕凡在此。</p>
麻慕凡年不过三十出头,比他的左右虞、牛二将还要年轻。一双眉毛又黑又长,眼眸中似乎永远闪着好奇、热切目光,嘴角似乎永远噙着一丝微笑,他似乎对任何事情都有极大的耐心,对任何困难都能等闲视之,对任何人都保持着亲切和热情待之。</p>
关城内发生异动,梁军也不再掩隐战略计划,开始在帅营讲此战的一些部署。</p>
护卫修士也公开报知巨蟒关的战况:汤卒开始撤退。巨人派第二支新力军五百巨人援恪王。关城内各处火起,牛江河领修士出动。虞无过请四派大修士出动,击恪王。另五王未动。</p>
麻慕凡对帐下众谋士、将领微笑道:“虞将军想诱恪王深入、耗其妖力、围其退路,巨人是有所防范的,三项条件只能达成一项半。但出击在巨人新力未发,旧力欲退的时候,也是个好的决断。”</p>
“五王未动……”麻慕凡沉吟一声,下令道:“令:伏兵改策,追击二十里而返。”</p>
一谋士不解,道:“大帅何必饶他们这回?”</p>
此战早在麻慕凡和少数等人手中谋划,此时开始显露真实战场的诸多细节。谋士参与过战前的计划,知道大帅先前有令要追击五十里。</p>
麻慕凡笑道:“未谋胜,先谋败。小胜也是胜,先稳一手。”</p>
众将领大多数此时才知悉有多方联动的战事。听闻各处大战陆续登场,按捺不住,有将领请战道:“各方老哥们都在动手,咱们这儿可不能小打小闹就算。某愿领兵出战,打破汤营,擒摩云来献。”</p>
麻慕凡点头:“可。半营出击,用急攻,听令进止。”</p>
半营出战,大手笔啊,不稳一手了?</p>
众将先是一怔,随之大喜过望,上前一步,听帅令点将出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