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沉默了,白修竹再次长叹一声:“东云道舟师哗变,人称鹰道人的梁伯凤…不,并非哗变,而是…东云道舟师、东尚道舟师、东庆道舟师,大小战船过百艘,将士万余人携带大量火油,赶赴去瀛岛了。”</p>
“瀛岛?”齐烨瞠目结舌:“他们投靠…不,不对,绝不是投靠,到底怎么回事!”</p>
季元思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信,泪水打湿过无数次的信,递给了齐烨。</p>
“江州折冲府都尉谭敬宗留下的,留给谭家主的。”</p>
齐烨接过信件,一目十行的看着。</p>
异贼乱害,百姓经年不安,民为汉民,又如鱼羊,可买卖,可宰杀,可极尽辱虐。</p>
改周为康,东海如故,贼亦如故,朝中奸邪巧舌蔽东海之外,民如枕刀山、如坐火炭、如食五毒,难安、难活、如鬼、如尸,生不如死,苟活度日。</p>
东海之祸,祸于厉贼,源出瀛岛,此二祸难遭天罚,只得人诛,不诛,万民饥死、万民横死、万民枉死。</p>
今,孩儿以报家国,以志诛祸,以躯杀贼,与舟师同袍航于蓝海之上,奔赴贼巢欲毁瀛岛船军四方根本。</p>
忠孝难二全,孩儿不堪,唯有皮囊一身挟刀着甲以壮常志,无以身前尽孝。</p>
父上勿恼、勿忧、勿挂怀。</p>
更多的信件被展开了,肖浈江的,写给他尚在西地的老父、老母。</p>
霍志远的,写给阿卓的。</p>
齐烨认识的,不认识的,听说过的,没听说过的。</p>
甚至好多人,上了齐烨的黑名单,无一不是他赶到东海后想要必杀之人。</p>
还有更多人,只留下了一个名字,没有信件,只有名字,一个名字罢了。</p>
舟师的过,舟师的罪,舟师会用命去弥补,去赎罪,在梁伯凤的带领下,在肖浈江带领下,在霍志远等人的带领下,假意投靠瀛岛,靠近四方船军后,毁瀛岛船军根本。</p>
齐烨,紧紧攥着拳头。</p>
长久以来萦绕在心头的困惑,诸多困惑,终于迎刃而解了。</p>
梁伯凤,耗费了十年,整整十年的时间,获得了厉良玉的信任。</p>
十年来,梁伯凤控制着厉良玉,滋长他的野心,加重他的疑心,扭曲他的雄心,令厉良玉这位舟师大帅越来越“孤僻”,越来越畸形,越来越令人惧怕。</p>
肖浈江,放任私掠船自由行走在东庆道海岸线,不知害死了多少无辜百姓,可他总是笑吟吟的,那些笑容背后,又是些什么,是无比的心酸,无比的无奈,无数次动摇的愧疚与生不如死,无数次从梦中惊醒,怀疑着,怀疑着一路哭与一家哭,一切的一切,只为获取瀛贼信任,只为令瀛岛放下戒心。</p>
霍志远,那个性烈如火的将军,那个将阿卓视为手足,视如己出,视为军旅生涯中最大骄傲的将军,背负着血海深仇,成为了刽子手,成为了将身心全部浸染到了血浆之中的刽子手。</p>
谭敬宗,自幼受到万千宠爱的谭家大少爷,在东海见到了太多太多的惨事,他站在城墙上,亲眼看到无数无辜的百姓,还有那些童年时的玩伴,如同鸡鸭一般被瀛贼宰杀。</p>
谭家在江州,照顾着太多太多的流民,太多太多的孤儿。</p>
谭敬宗是幸运的,他的童年,治愈了成年后的伤痛。</p>
可他知道,那些孤儿,却需要用一生治愈童年的伤痛。</p>
谭敬宗背负起了那些孤儿们的伤痛,忘记了童年,他无需治愈,也无法治愈,只有复仇,只有毁瀛岛船军根基,为东海争取至少五年的喘息之机,再不要东海三道成为瀛贼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后花园,再不要江州收容那么多要一辈子背负伤痛的孤儿。</p>
十余年来,太多太多的人,早已变成了怪物,为了对付怪物,只能变成怪物,变成背负着无法诉说的痛,做出了夜夜惊醒之事的怪物,只为这一天的到来,赶赴瀛岛,杀向瀛岛,死在瀛岛!</p>
一切的一切,都是梁伯凤所谋划的,为了东海,为了东海百姓,他与厉良玉成了至交好友,与那个杀死自己如母亲一般的姐姐闻倩儿的凶手,为他诊病,与他朝夕相处,为他出谋划策,与他谈笑风生,将仇恨埋藏在心底的深处。</p>
脚步声传来,宇文术来到了窗前,缓缓蹲下身,垂着头。</p>
“五年,五年,莫要辜负他们,五年后,老夫与你杀入瀛岛,为我大康舟师将士们,报仇雪恨!”</p>
齐烨躺下了,手里抓着信件,紧紧抓着信件与名册,闭上了眼睛,泪水浸湿了软枕。</p>
罪人,英雄,谁说的清。</p>
好与坏,善与恶,谁又有资格评价。</p>
因梁伯凤这一伙人,为了换取瀛岛信任,不知直接、间接害死了多少百姓。</p>
可同样是因梁伯凤这一伙人,东海三道将会再不受瀛贼所困、所害。</p>
或许,梁伯凤只是做了一道简单的数学题吧,他要亲手害死一千人,拯救一万人,好过自己一人不杀,冷眼旁观着,旁观着一万乃至十万无辜之人,不断地枉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p>
对死去的百姓来说,梁伯凤是罪人。</p>
可对活下来的百姓,梁伯凤,又何尝不是英雄。</p>
又是一声鹰啸传来,声声悲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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