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学堂休沐。</p>
猫儿趁此机会，向稷儿问起了那唐家小娘的情况。</p>
稷儿自打亲口向宜妃坦诚有了喜欢的小娘以后，已做好了迎接母后询问的思想准备，母子连心，稷儿非常清楚母后中意什么样的女子，便娓娓讲起那了唐绾绾的情形。</p>
“.绾绾虽是女子，非常刻苦且极有主意。开国十年，她正是背着父亲偷偷报考了国立高等学堂，以全府第五名的成绩被录取。”</p>
稷儿尽量将这些话说的平静，可首次向母后介绍对方，仍不免露出几分热恋少年应有的模样。</p>
猫儿已是过来，自是能看出这般少年心思.稷儿模样，肖似其父，猫儿不由少许恍惚。</p>
稷儿却惟恐自己的讲述不能在后母心中为唐绾绾留下一个好印象，便又补充道：“可惜，唐先生秉持着女子无才便是德，觉着绾绾早年跟着他读过几年书，已够用了，对绾绾私下报考高等学堂一事很是生气，三年来没给她使过一文学费、生活费。”</p>
既然猫儿对那唐绾绾上了心，自是将对方几年来的情况摸了个清清楚楚，也正是因为唐绾绾的所作所为很符合猫儿对儿媳的预期，猫儿才会和儿子谈起此人。</p>
但此刻眼见儿子谈兴正浓，猫儿便装作毫不知情，露出些许惊诧表情，问道：“她一个小姑娘，若没父亲支持，如何食宿？如何付束脩？难道是你帮她了？”</p>
稷儿闻言，面露些许得意，只道：“绾绾自强，平日不愿受儿臣帮助，高一寒暑假，靠着为西寺街上的陆家绢花坊缝制宫花，挣来了食宿钱”</p>
“哦？陆家绢花可供应宫里呢，对绣娘女红手艺要求极高，想来这唐家小娘是个手巧的。”</p>
“那是自然！绾绾不但学习好，女红也做的精细。”</p>
瞅机会夸了未来媳妇儿一句，稷儿又道：“但绢花计件算钱，儿不忍她太过辛苦，去年暑假时托玉容香妆铺的曹管事去学堂招了暑假工，绾绾因此换了个勤工俭学的差事，不但轻松了许多、挣的也比以前多了.”</p>
此事猫儿早已通过调查心知肚明，却还是温柔笑道：“我儿如此上心，倒还是个痴情种子。”</p>
稷儿被母后这句话说的稍稍脸红，但仍道：“母后，父皇时常说起早年微寒时，母后如何持家、如何协助父皇成就功业.儿臣觉着，绾绾于我，便如当年母后于父皇。绾绾乃儿臣认定之人，请母后成全”</p>
说这些话时，稷儿鼓足了勇气。</p>
他尚不清楚母后的布局和考虑，却知晓身为太子，婚姻能自己做主的概率并不太大。</p>
所以他才在即将毕业前，向母后袒露了心声，以免某日赐婚旨意下来，那时便是为了父母颜面，也无法回头了。</p>
猫儿稍微思索几息，却道：“这样吧，待你们毕业后，先让唐娘子跟着你白露姑姑做一两年事，等你参军回来，再为你们完婚，如何？”</p>
白露如今已很少进宫，将大多数精力都放在了宫外产业上.猫儿这么做，一来是为了遵从陈初要让稷儿去军队历练的愿望，二来，便是让那唐家小娘跟着白露熟悉一下两宫掌握的巨大生意。</p>
说起来，猫儿内心深处不愿儿子从军，虽然如今大楚周边已渐渐靖平，但从军终归有些难以预测的凶险。</p>
倒是稷儿听闻母后安排唐绾绾跟随白露历练，心下不由激动.白露和寒露两位姑姑，是母后心腹中的心腹，能跟着她们，代表母后已原则上同意了这门婚事。</p>
见儿子暗露欣喜，猫儿也有几分开心，便借机再次劝儿子道：“陛下让你入伍两年，母后不拦了。你想去河南路还是两浙路？”</p>
这两个选择如今河南路督帅是前些年从辽东回调的杨震，将儿子交给杨大郎，猫儿放心。</p>
再者，开封府就在河南路，此地不但升平已久，且在猫儿的眼皮子底下。</p>
哪天想儿子了，偷偷去看一眼也不难。</p>
两浙路更不用说了地方富足不说，且当年在西北立有大功的秦胜武任两浙督帅。</p>
稷儿在表舅手下当差，还有何不放心。</p>
猫儿这般，也算一片苦心了。</p>
不想，稷儿却以稍显愧疚的眼神看了母亲一眼，随后一撩前襟，径直跪了下来，只道：“母后，儿臣已想好了，打算去史将军麾下的水军听差，出海历练一番！”</p>
猫儿一听，小脸顿时拉了下来。</p>
因史家兄弟的秉性问题，水军自打组建那日起，便带了桀骜气质；兼之水军的差事风里去、浪里来，十多年来，为抢占航路，和海盗干、和吕宋、渤泥，甚至是大食诸国几乎打了个遍。</p>
仗着大楚铁炮，水军胜多败少，却也是大楚诸军中风险最高的去处。</p>
陛下虽希望稷儿参军历练，可从未制定要他去何处这孩子怎就偏偏选了那最不安全的地方？</p>
“娘亲~”</p>
见母后面露不悦，稷儿膝行两步，如同儿时一般喊了一声。</p>
猫儿却一摆手，稍有生气道：“莫在这儿卖乖！你就不能心疼为娘一回？去何处不好，非要去那大海上搏命！你去了水军，娘亲心里岂能安生？”</p>
这倒是，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p>
若稷儿去了水军，只怕这两年里，猫儿便要夜夜难以安寝了。</p>
侍立猫儿身后的寒露上前，搀起了稷儿，只道：“殿下，陛下征战半生，好不容易换来我大楚千里升平、万民乐业.当年陛下每次出征，娘娘总会茶饭不思、牵肠挂肚，哪回不消瘦几斤？如今好不容易过几年太平日子，太子便不要再让娘娘担忧啦”</p>
寒露不但是猫儿身边的近侍，也是抱着稷儿长大的家人之一。</p>
她说的话，便是猫儿的心里话，稷儿自不会对寒露的劝说心生不满。</p>
却见他起身后，陪着笑脸在猫儿身边坐了，握住娘亲的手，细细解释道：“娘，父皇早年便说过，日后大楚的未来在海上，可威胁也在海上。如今我朝税赋，有近两成半来自海贸，并且海上贸易年年新高，父皇前半句已应验了，后半句虽暂时未见端倪，却也不可不防儿臣以后若继承大统，怎可对大洋重地一无所知？”</p>
“嬉皮笑脸！和你爹爹当年一个坏样！”</p>
猫儿知晓儿子说的在理，可见他那副模样便来气，抬手佯装要打，稷儿却不再像儿时那般抱头乱逃，反而笑嘻嘻的主动将后背露给了猫儿。</p>
那只打人的手，最终轻飘飘的落在了稷儿的后背上，只听猫儿叹了口气，以少许伤感的口吻道：“早年娘亲终日为你爹爹忧心，如今又换你来让娘亲担惊受怕，你们父子，没一个省心的”</p>
责备的话语，却满含浓重母爱，让稷儿也笑不出来了，只见他微微低了头，像是十分自责让母后担心了，又像是在思想斗争，到底是继续坚持自己的理想，还是留在母后身边，以尽孝道。</p>
猫儿见状，却忽而抿嘴一笑，只道：“待你回来，娘亲需赶紧为你完婚！以后让你那娘子为你牵挂去，娘可是懒得管你了！”</p>
见母后心情好转，稷儿这才如释重负，陪母后叙话片刻后，告辞离去。</p>
殿外日头正好，稷儿的身影由近到远，由清晰到模糊，最终消失在了宫门外。</p>
此时此刻，犹如母子间的人生缩影.养育孩子，就是一个看着孩子渐行渐远的过程。</p>
从一刻不愿离开母亲怀抱的婴儿，变成一个志在四方、急于脱离父母羽翼的昂藏少年，似乎只在眨眼间。</p>
寒露见猫儿神情稍显落寞，不由低声道：“娘娘，方才殿下明明已动摇了，娘娘为何又改了口。”</p>
无声一叹，猫儿这才收回了视线，只道：“当年.”</p>
猫儿忽然顿了一顿，眼前不由浮现出少年陈初在自己面前笑嘻嘻的模样，猫儿下意识的翘起唇角笑了笑，“当年陛下便是这样，不肯有一刻安生，你若哭哭啼啼不许他这样、也不许他那样，他兴许会听你的，但那样他不开心，我也会跟着不开心.稷儿大了，要学他爹爹做一个男子汉，便由他去闯吧。”</p>
转眼到了五月。</p>
猫儿也知，高等学堂学生毕业后，大多数家长都要开始为女儿寻妻觅夫，为避免唐家长辈在不知情下为唐绾绾订下亲事，便遣人找了媒婆，去京西三十里铺的唐家问亲。</p>
五月十二，是个好日子。</p>
东京名媒月娘子一早便穿了大红衣裳，带了三两名帮闲，挑着大雁、羊鹿三牲、四京果、四色糖等纳彩礼，打听着摸到了三十里铺唐家家门。</p>
不料，唐家小娘竟还挺招人稀罕，家中竟已有了两帮媒婆。</p>
也是，先不说那唐小娘那俱是上佳的模样身条，单说高等学堂毕业生这身份，就很吸引人.眼光短的，能看到娶了唐小娘，便意味家中多了一个能挣高俸禄的人口。</p>